活著就是活著

電影裡兩個人喝醉了在大馬路上乾嚎的「乾杯朋友，就讓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把那往事當做一場宿醉」，和這部電影的氣氛契合得無以復加。
每當聽到這首歌，都覺得有淚凝結在眼睛背後，又因為太濃太厚，反倒積成了固體，壓在眼球後面，眼睛無比乾澀，像是在正午的陽光下那樣，需要瞇起來。瞇起眼睛來聽，有時候還會真心誠意地笑起來。
小鎮工廠的下崗女工，濃妝站在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前認真地唱，她說雖然沒有華廈美衣裳，但是心裡充滿著希望。她站著的舞台背後，是她希望可以依靠的男人正在跟他的前妻爭吵；她希望可以依靠的男人，因為貧窮而沒能留住漂亮的妻子生活在身邊， 也因為給女兒買不起鋼琴而將要失去女兒；這個不能在自己的爸爸媽媽身邊長大的女兒，覺得一架鋼琴可以填補她失去爸爸或媽媽而帶來的缺憾；這架鋼琴的製造者們，為了能活，奔波一世，並沒有一天可以不出門工作就有飯吃。這個女工的歌聲嘹亮美好，她所愛的人會手風琴會木工活心靈手巧，那個前妻貌美如花，優雅得如同畫裡的人，那個要離開爸爸或媽媽的女兒雖然沒有自己的鋼琴，卻會彈出最美的曲調，那些做鋼琴的人們，每一個的背後都有一條獨一無二的，故事連連的人生。看那些因為貧窮而接踵而來的妻離子散，未婚先孕，身陷囹圄，時移世易，綠帽子，斷胳膊……平凡得如同塵埃的生活中，每個人都帶著最合理最平靜的臉活著。臉上有最自然的笑容和愁眉，唯獨沒有一絲我心裡想當然該有的自憐。他們很少慟哭，偶爾喝醉了笑笑鬧鬧，這是他們的人生，他們選擇的活法。
無數的困境像鋒利的刀斧劈頭蓋臉地砍來，無處躲藏，刀刀見血，斷骨折筋。然而不渲染悲傷。不必渲染。可以渲染開來的，定是小小的憂傷或酸楚。那赤裸的悲傷冰冷堅硬，輪廓分明，像個物件擺在床頭，扔不掉，就那麼擺著，過日子。痛與活似乎一條單行路的左邊與右邊，路上行車的人們安然而往。我往往為那些在所謂逆境中能安靜生活的人們嘆服，細細想其實誰比誰又順利了多少？有人吃肉，就有人喝湯，有人是A，就有人是B，若問為什麼，因為你活著，活著就該這樣，活著就只能這樣。
電影裡的兩根煙囪，是幾代人的記憶所託，是地標，是圖騰，也是兩聲炮響後轟然倒下的，兩根倒了的煙囪而已。而那些聯名上書，想盡辦法力保它們的人們，也只是無言無淚地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切化成滾滾的煙塵，然後將自己吞噬。
這兩根倒下的煙囪，就像那些只能離的婚，只能死去的前人，犯了錯就要付出的代價，再努力也掙不脫的人生。是有些努力挽回是會白白付出沒有任何收穫的，或者該說，是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無用的努力的。
活著，是受罪，是勞累，是憔悴，是互相折磨，是不對，然而活著還得互相安慰，而且活著，就是活著。
所以，明天的酒杯莫再要裝著昨天的傷悲，來來來，舉起杯，跟往事乾杯。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