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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572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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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叔lc

2011-09-22 06:12:00

鋼之森林的小城流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有時光年短不盈寸,神話附身,伸手可摘一籮傳奇。
    就閒敘一段鋼的傳奇。
    至上的耳福是聽域透明,當聒噪都已淀定,生活留給我們的便是最簡單的福音。
在蕭殺的北方小城,高樓對海,長窗向西,有鋼之森林綿密流淌,龐雜的管道蜿蜒過城市晦澀的天空,伸向不知名的遠方。在這森林的小城流域,有製造夢想的熱血傳奇,不是橡皮人領著麋鹿和海盜環遊世界的少年故事,而是粗布藍衣的工人大老粗們愛蘿莉的心。
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一群男人圍著少數女人轉的戲都膾炙人口,老幼咸宜,從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到水滸一百零五個漢子和比漢子還漢子的三個女人,無論那是什麼樣兒的女人,故事都好看。狗發情了癩蛤蟆都是天仙。何況是淑嫻這麼個有味道的女人。
上世紀90年代的東北工業小城,天空彷彿永遠不清明澄澈,色調像蹭在衣服上幹了的血跡。這是個人民普遍幸福感比較強的時代。所謂幸福,是建立在比較的基礎之上,所以陳桂林和小菊爭奪的核心就是小元跟了誰能幸福。一邊是物質一邊是愛,換做你是一桿秤,你怎麼判。
世界是一個矛盾的建築,正確性使它有堅強的骨架得以聳立起來,錯誤則把它裝飾得美輪美奐。比如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就無法說清楚誰對誰錯。想想我童年的經歷,感同身受。我們的鍋乾淨得像一個體面的寡婦,如何還能拉長了一張喪夫的蒼白臉叫囂藝術。
冰雪覆蓋著伏爾加河,遠方傳來了張三的歌。老人在降B調的步步高音樂聲中加快了走向死亡的步伐,活人還得以夢為馬,在現實中奔命。
鋼之夢與愛
    陳桂林的老爹希望他如桂林山水甲天下,他沒甲了,整夾生了。放棄了滿腔藝術夢,集結了一群工人樂手和風韻的女工歌手走穴掙錢。於是他一心想讓小元學鋼琴,當鋼琴家。有多少家長都是這樣,因為自己童年少年時期的夢碎了,就把沉重的碎片強加在孩子身上。我媽給我講過她小學時代學小提琴的故事,每天去一個父親是音樂老師的朋友家蹭課,但是家裡窮買不起小提琴,於是作罷。但是她沒把她的碎夢丟給我,而是給了我別的碎片。
    我一直有個鋼琴夢,直到現在還非常羨慕會彈鋼琴的人。小學的時候纏著我媽要學鋼琴,我媽就以家裡沒錢為由不讓我學。後來好歹學了一段半吊子的電子琴就作罷,於是鋼琴也成了我的碎夢。
    陳桂林給小元鋪墊的鋼琴夢之路途充滿艱澀,在那個年代,那個鋼之森林經過的小城,那樣的家庭,那樣的夢想或許是不該存在的,好在父愛深沉如鋼。最初陳桂林用紙殼畫了一副鋼琴鍵盤,把對藝術的愛和對女兒的愛融進黑白之間。但紙殼畢竟太脆弱,輕易就被厭倦擊碎,痛苦無聲綿延傾瀉,此刻多想像你貝多芬貝大爺,他就耳背,聽不見世間紛擾。
我想起小學的時候看朋友家裡有電腦,學校里也開了微機課,自己也想在家裡有台電腦,可以玩兒遊戲程式設計序練打字。那自然是個奢侈的不能實現的想法。於是我媽花幾塊錢買了一張紙殼的電腦鍵盤圖樣,讓我在家對著那紙殼練習盲打。所以看到小元在闃靜無聲的琴鍵上敲打時,童年的記憶彷彿都回來了。貧窮從來都不是可恥的,但卻足以讓人付出記憶里不願直面的代價。
無聲的辦法不成,那父親可以去向各路朋友借錢買鋼琴,借不到錢可以去學校偷鋼琴,偷不到鋼琴可以自己製造一架鋼琴。一群中年男人和一個風韻女人的熱血故事由此開始。
造夢工廠
    基於童年時代的工廠情結,我對所有關於工廠的文藝作品都有特殊的感情。比如路內的《少年巴比倫》和《追隨她的旅程》,對於社會下層三班倒工人階級的生活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因為我爸也是這樣一名工人。
    同樣是鋼之森林流域的東北小城,我爸是兵工廠變電所的一名電工,所以從小我就經常去兵工廠的大院兒。工人們都穿著藍色粗布工作服,片兒鞋,戴被機油染得黢黑的白色混紡手套。我在變電所的大沙發上玩兒,玩具是我爸的電工包,裡面有各種型號的螺絲刀子和電筆。有時我爸會偷偷遞給我幾個廠里生產的子彈殼,我拿來當哨兒吹。現在想想應該拿一個穿了當項鍊,現在戴出去就牛逼大發了。玩兒累了可以去變電所的洗澡間去洗澡,記憶里兵工廠似乎永遠是冬天,在小隔間裡洗完澡凍得哆哆嗦嗦,被我爸抱著扔回大沙發上繼續玩兒電工包。有時候會在工廠里瞎轉悠,看蜿蜒的管子伸向不知名的遠方,每一寸地方都是鋼鐵鑄成的,我總幻想著它們能突然活起來,變成變形金剛。所以,從小我就認為工廠是一個能夠出現奇蹟的地方。
    這一次,這個北方小城的破敗工廠成了造夢的地方。一群中年男人和一個風韻女人,吃著烤肉唱著歌,澆著鋼板開著叉車,彷彿回到了那個俄羅斯歌曲滿街飄揚的屬於他們的青春時代。過了而立之年的人們,有多久沒再為了一個信念而衝動,把埋伏在身體裡的熱血青年再次召喚出來,哪怕只是一次一廂情願。是的,一廂情願。淑嫻說得對,即使陳桂林把鋼琴造出來了也留不住小元。從季哥被帶走,陳桂林和兄弟因為女人鬧翻開始,那架異常沉重的鋼的琴就不是為了小元而造,而是為了所有這些熱血中年們的青春夢。羅馬城不是一天建立的,鋼的琴也不是一天製造的。築夢的過程固然辛苦,但是當夢的碎片集合成一架承載太多情愫的沉重鋼琴,指尖輕輕一碰便可彈出心底的最強音。
舊履新穿
    破鞋在東北可不是句好話,尤其是在那個年代。作風不正,勾三搭四,跟有婦之夫搞不清楚的女人,說不定哪天起床出門,門口就給扔了一雙破鞋。可換個角度說,能被叫做破鞋的女人,多少都是有些姿色的。那些舊年月裡媚眼如絲的非正式聘用的小學音樂老師、文工團跳舞的群眾演員、唱戲的不出名的角兒,經常成為那些破鞋新穿故事中的主角。
秦海璐被天涯眾神封為迷離老母,最初可能是針對她那雙小眼睛。但是看多了真的覺得她很迷人,媚眼如絲,尤其又是個真性情的東北女人。她的成名作《榴槤飄飄》,講述的就是一個牡丹江妓女在香港做北姑的故事,當年那個一口遼寧口音的妓女小燕演過了張愛玲奶奶的白米粒和蚊子血,現在又化身為東北小城工廠裡的萬人迷。
淑嫻風騷動人也水性楊花,把她定位為破鞋有點兒委屈了她,畢竟她是離了婚的女人,陳桂林也離了婚。她是個難得的好女人,身材豐滿,小有姿色,會唱歌,粗通文化,在那個年代的小工廠里必然是遭到女人嫉妒男人垂涎的主兒。青衫紅顏,契闊千年。哪個男人都希望身邊有這麼個紅顏知己,無需多漂亮,貴在知心。能陪你一起吃烤串喝啤酒談心事,喝醉了不顧形像在大街上唱歌。更重要的是在你落魄的時候,能放棄自己所謂的歌唱事業,陪你一起躲在小破工廠里,鑄造一架不知道能不能成型的鋼的琴。她不會質問你為什麼,只會默默地問你需要幹什麼。更高級的如柳永死後為他收屍的青樓妓女,也就不枉為一時恩客。我從來欣賞這樣的女性角色,文藝作品裡的大多數容易被道德譴責的女性角色都是充滿人性光輝的,比如《性工作者十日談》里一眾靠山峰溝壑賺錢的北姑和本地雞。
儘管淑嫻和別的男人有了短暫的一腿,好在她也沒想過立牌坊。睡在哪裡都是睡在夜裡,枕邊的男人換了又換,最後這雙舊鞋還得你才能穿出新花樣,那就行了,你管破鞋要啥自行車?
論倆大煙囪的倒掉
黃昏,猛烈的北風吹散了人們單薄的腳印。太陽落山,世界像是一幅巨大的剪影。煙囪猶如平地聳立起來的巨人,望著佈滿燈火的大地,思索著一種誰也不知道的事情。
歷史書上經常出現這樣的語句:「西羅馬帝國的滅亡標誌著西歐奴隸社會的結束。」Clamp大嬸們的經典《聖傳》里也有善見城的毀滅標誌著帝釋天時代的結束。每一個時代的終結似乎都要整塌幾個標誌性建築。
鋼之森林經過的小城的破工廠區裡有倆矗立多年的大煙囪,像是一柱擎天的陽具,出了生殖崇拜的指向性以外,也標誌著工業化時代陽剛健美積極向上的衝天氣魄。有一天它們沒用了,儘管還是矗立在那兒,看上去依然雄偉,其實內裡已經萎了。於是一群閒出屁的上級人士就計劃把它們炸了。炸煙囪那天,從小看著煙囪豎起來和被煙囪見證著小弟弟一天天豎起來的人們都來到現場強勢圍觀。一枝煙的功夫不到,硝煙瀰漫,陽神不再。我們也可以說這倆大煙囪的倒掉標誌著鋼之森林小城流域的工業化時代結束了。陳桂林的老爹死了,化成一縷青煙和一張黑白照片兒。鋼的琴最終造好了,觸及夢想的一剎那,夢也就醒了。小菊領著小元回來看那架鋼的琴,小元穿著乾淨體面的衣服,坐在鋼琴前面,彈著一支無所謂了的曲子,給這個大煙囪林立、管道橫行、買不起鋼琴的時代畫上了一個句號。一個時代的沉默,就像那違和的弗拉明戈,充滿黑色幽默。
小時候我問我媽我姥兒去哪兒了,我媽說你姥兒爬大煙囪去了。後來我知道我姥兒早就沒了,我爸甚至都沒見過我姥兒,更別說我了。從那之後我看見煙囪就總想起故人,縷縷青煙似乎真有神性直衝雲霄。
東北的大煙囪越來越少了,大煙囪慢慢倒掉之後,人們開始下海,市場經濟大潮淹沒了鋼之森林,那森林流域的小城也都舊貌換了新顏。再也不會有陳桂林們為了孩子的鋼琴夢鑄造鋼琴。人們一樣貧窮,但心裡卻少了一些信仰,多了些懷疑。我想也許就是那倆倒掉的陽神在作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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