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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572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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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景安

2011-09-25 01:44:41

人間失格



一、返事
    
        冰雪籠蓋著伏爾加,冰原上跑著三套車。
        一夜之間,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封凍的伏爾加,再不是那條縴夫們可以高喊著踏破世間不平路的母親河。
        所以相依為命的老馬,就只好被賣給財主,換得些許糧食以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據說《三套車》的中文歌詞有誤,歌者所哀嘆的,是心愛的姑娘要被財主給奪走。
        他們的愛情,自然也曾有過和煦的陽光與溫暖的季節,手風琴流出的《山楂樹》讓姑娘最終選擇了那可愛的小伙。
        但在冬天來臨之後,小伙再可愛,也不如金幣閃閃的光亮溫暖。
        哪怕這溫暖來自治不了病也吃不死人的假藥販子。
        哪怕一架鋼做的琴同樣會有動人心魄的奪目金光。
        那又如何?黃鐘毀棄,瓦缶雷鳴。曾經高聳入雲的煙囪都無法保全,還有什麼能夠永恆?
        你要經得起考驗,經得起新時代的考驗。
        儘管你曾經是主人,但現在已經不是你做主人的時代了。
        甚至,你有沒有資格做一個人。
        
        是的,你曾經是個人,頂天立地的人,在機器的轟鳴中用更大的嗓門嘹亮的張揚著自己的力量與熱情。
        你曾經用一雙手打造出一塊塊堅實的鋼材,它可能作為大橋的鋼筋承擔著千千萬萬南來北往的人,它可能作為坦克的鋼板護衛著祖國的疆土使別人得以安享太平,它也可能作為一扇防盜門,守護著那些不知為何害怕和恐懼的人。
        儘管他們在你搭建的大橋上南來北往財源滾滾,儘管他們因為你製造的坦克而無虞這些財富被環伺的豺狼攫奪,但他們還是害怕和恐懼。
        他們害怕和恐懼的,正是你啊。
        儘管你只有一雙手,而他們卻有全套的國家機器。
        所以他們必須把你壓榨成、掠奪成、欺壓成、定義成、固化成一個東西。
        而他們自己,當然不是東西。
        他們是人,而你不是。
        你不僅失去了為人的權利,甚至連撫養下一代這種人的基本義務也無法履行,被市場經濟徹底逐出了一切由市場邏輯主導的地方。
        
        你不是沒有過輝煌的記憶。你的父輩用鮮血磨礪的鐮刀斧子曾經劈開重重黑暗的鐵幕使這個國家得以誕生,你用汗水澆鑄的機器和鋼材曾經讓這個國家由貧病交加的茅草骨骼變成真正的鋼筋鐵骨從而得以站立在這個地球之上。
        因為你們的努力,一根根煙囪從無到有的如同發射架一樣聳立起來,將這個國家以長征火箭般的速度推到一個大國的軌道上,在廢墟中崛起的涅磐巨人讓世界為之側目與震撼。
        你以螞蟻般的團結與勤勉打造了一個牢不可破的蟻巢,只要你們是團結與勤勉的同一個群體,同一個階級,這蟻巢就不可能被任何外力摧毀。
        但內力呢?
        當你失去了階級時,你還能否留下做人的資格?
        
        而那些過往的記憶與輝煌,就如同那一封封投往有關部門的檢舉信,再沒了回信,也再沒了痕跡。
        
二、大丈夫

        被定義的,就一定是真實的?
        你說他們是懶漢,他們就認了嗎?
        他們失去過機會,在溫水煮青蛙的過程中忘記了改天換地的理想,但他們從沒有失去意志。
        哪怕,僅僅是簡單的活下去。
        可現實並沒有給他們第二個選擇。
        如果小元不走,會不會像胖劉的女兒一樣重複著父輩的貧困和絕望?如果季哥下手早,會不會像90年代初的那些倒爺一樣,早已在學者們洗脫原罪的鼓吹中被鍍上金身?
        但是他們晚了一步啊,什麼時候都晚了一步啊。
        當別人盜賣鋼材的時候,他們還在傻乎乎的守衛著國家財產。
        當他們開始小偷小摸的不拿白不拿時,別人已經學會了股份制改革。
        當他們終於因為生存撕下道德的束縛時,別人已經劃定好了獵場,而觸犯私有產權的他們,就成為名副其實的小偷、竊賊和強盜。
        儘管那些獵場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小偷、竊賊和強盜。
        但那些人卻擁有判人死刑的權力。
        不論肉體,還是道德,以及尊嚴。
        滾吧,你們不過是這世界上多餘的渣滓,不是老爺賞的一口飯,早就餓死了。
        你們的家庭,不過是虛幻的錯覺,在生存帶來的壓力面前不堪一擊。
        你們算是人嗎?你們根本沒有能力負擔起做人的責任。
        儘管他們曾有過,而且不只是作為人,還是作為主人。

        他們只好就這樣咬著牙,如同父輩肩負起國家工業化的重任一樣,將被國家棄之唯恐不及的工人小家的責任肩負起來。
        他們是《別拿自己不當幹部》中的馮鞏,在各種壓力與衝擊中維持著自己作為一個與工人並無二致的基層幹部的職責與尊嚴。
        他們是《紅西服》中的王學圻,在生活的艱難中用堅強維繫著家人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以自己最大的財富雙手撐起一片天地。
        他們是《耳朵大有福》中的范偉,在習以為常的現實中反覆詠嘆著「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於天」的光輝歲月和理想。
        他們是真正的大丈夫,儘管他們在經濟沙皇一聲聲「大丈夫」的改革中失去了一切值得懷念的事物,但他們仍有自己的力量。
        所以小元的走已成定局時,他們還是要繼續造出那架鋼的琴。
        所以煙囪炸毀已成定局時,他們還是要努力去爭取一分希望。
        所以你會看到,季哥放棄了生意,被捕時仍要先把砂模做好。
        所以你會看到,快手耿耿於污名,卻最終和胖劉實現了和解。
        因為這是他們共同的事業,就如同他們之前屬於共同的階級。
        因為在荒誕悲壯的勞動中,他們仍能感到自己以前曾是個人。

三、先生

        如果說一個國家怎麼對待知識分子體現了這個國家的良心,那麼一個國家怎麼對待那些用父輩和自己的血汗築起這國家堅實根基但在今天除了雙手和追憶一無所有的工人,又體現了什麼?
        再進一步,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知識分子怎樣對待那些用自己的脊樑支持起這個國家的崛起卻在世界對她微笑時只能淹沒在淚光裡的工人,又體現了什麼?
        誰才是中國最不可或缺的大多數?
        誰站起來後中國才能真正站起來?
        誰成為人之後中國才能頂天立地?
        而現在,誰又失去了為人的資格?
        
        一個人是不是人,不是靠別人定義的,而是靠自己展現的。
        你將被完全拋棄在社會之外,在勞動能力逐漸衰竭的時候失去原先所有的生活來源與保障措施,被通行的價值觀迴避、無視和唾棄,你的親朋會因為害怕你去借錢而減少了走動,你在社會上就像個多餘的人一樣存在著卻還要為生存竭盡全力。
        你沒有機會享受被好行小惠的明君平反的待遇,不可能有條件把自己的經歷寫成牛棚幹校不著四六的七記八記去譁眾取寵,你的大白話也不會因為是說真話而被媒體的盛讚捧成一朵花。
        你所做的最大的反抗只能是狠狠的伴著咒罵吐出的一口痰。
        你所做的最大的希望只能是家中最顯眼地方掛著的一幅像。
        但這不能證明你真的不是人。
        
        只要你們還是一個拳頭,沒有人有辦法讓你們去接受不公。
        所以他們千方百計的要把你們拆成一個個散沙般的小分子。
        當你們是一個人的時候,你們就終將喪失了成為人的資格。
        當你們是一群人的時候,你們就如同以前是堂堂正正的人。
        甚至主人。
        
        現實只能如此,女兒、煙囪、記憶、尊嚴……都被帶走。
        那無能為力的他們,就只好用所有的力氣唱一曲輓歌吧。
        想想他們送葬時的那首曲子,步步高。
        曾有首同名的歌,與《從頭再來》一起唱響了某個年代。
        世間自有公道,付出總有回報,說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步步高。
        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不過是從頭再來。
        都他媽的放狗屁。
        
        瓜秧斷了哈密瓜依然香甜
        琴師回來都它爾還會再響
        工廠還在,機器還在,工人也還在。
        歌也還在。
        那就幹唄,木工鉗工電工,澆鑄磨砂試音。
        
        當我永別了戰友的時候
        好像那雪崩飛滾萬丈
        親愛的戰友
        我再不能見到你雄偉的身影
        和藹的臉龐
        這麼幹,小元能回來嗎,工廠能回來嗎,過去的記憶能回來嗎?
        去他媽的,老子是工人,老子就是想勞動。
        老子他媽是頂天立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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