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哭不出的歷史

       我想如果不是東北人很難理解這部片子的，我想如果不是生長在工業城市，也很難理解這部片子。我很幸運，兩樣都具備了。
    童年的記憶與工廠的交集不是太多，僅有的幾次卻也記憶猶新。某個幼稚園休息的日子，趕上父親加班，死磨硬泡下早早帶我坐上班車。到了廠子，父親上班，我則在那種靜靜地，猶如鋼鐵水泥的森林中快活緊張的「探險」。高高的桑樹，微酸的桑葚。人們穿著單調的服裝，相互肆無忌憚的開著玩笑。下午了，父親帶我進入單位的澡堂子，蒸汽瀰漫的浴室裡一個個赤條條的軀體在你眼前晃悠，那樣的粗獷，泡在池子裡，霧氣集結在屋頂成水滴，落下來，「咚」，池子裡就多了一圈圈的水紋，「咚」，多年後，我還是能想起那樣的聲音，沉悶、黏著的在耳朵里揮之不去。
    廠區的院子很大，有一片是不讓我去玩的，說那裡有豚草，去了身上會起疹子，草叢中靜靜躺著我叫不出名字的大傢伙，上面銹跡斑斑，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躺在那裡。那個年代，搞不懂的東西太多了。沒過多久，大人們就搞不懂地下崗了。那時候，我住在平房，周圍的鄰居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或者說不久前還是工人。我見過，那種場面：男人回到家，一聲不吭的從自行車筐上拿出飯盒，裡面的午飯一口沒動。家裡老婆問怎麼了，男人蹲在門口一口一口的抽菸，說廠子黃了。這時候，大部份的女人會默默地繼續手裡的活計，過一會，才緩緩地說道，黃了就黃了，有啥大不了的，瞧你哪熊樣。等男人和孩子都睡著了，她們才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的男人偷偷地流著淚。這就是那時候大部份家庭發生過的，沒有電視劇里那樣的豪氣衝天的自力更生。換種生活不是看電視換個台那樣簡單的。
    我認識的下崗職工大多數繼續很好的活著了，只有一個沉迷於酒精，結果早早去天上做酒仙了。他們下崗後，沒有國家的什麼再就業政策照顧，什麼再教育再學習，等等……都沒有。他們靠著雙手，靠著在我看來完全是活下去的毅力，在社會的底層，掙紮著，且一步一步的走向幸福的。有人在火車站賣煮玉米，有人在路邊修理自行車，有人去擺地攤，有人在一幢幢大廈里清掃幾乎沒人走的樓梯……
    那時的生活和電影中一樣，昏暗破敗，直到今日我還是喜歡把彩色照片用件做舊來看的。
    其實說到底，大家都沒有搞懂罷了，搞懂生活得多大能鬧啊。似乎小時候我聽一個一輩子在工廠的老技工感嘆著：那麼大廠子都給弄黃了，多大能耐啊。
    是啊，多大能耐啊。
    這部電影在鞍山一個拖拉機廠拍攝的，很幸運還有那樣的廠子存在，用來給懷念的人憑弔。也許我們的父輩，在那裡會唏噓好一陣子吧。在瀋陽，曾經的一個工廠竟被保留下來變成工業博物館，而大部份的廠子和電影中那兩根煙囪一樣，被毀掉，蓋成至今沒有多少工人買得起的商品房。我不禁在想，決定保留那片廠房為博物館的人，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啊。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