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憂傷的中年人

不算是影評，都是回憶。


看完這部電影后，我拿起手機，給爸爸發了一個簡訊，讓他一定要去看一部叫做《鋼的琴》的電影。

只是因為這部電影裡有太多我熟悉的影子，有太多小時候周圍叔叔們的影子。看電影裡的佈景，看影評知道拍的是老工業基地的事情。可是南方這樣的大型國營廠倒閉的事情也不少。爸媽所處，不，整個小鎮所依附的一個大型的造紙廠也是其中的一個。

還記得小時候的生活一天都沒有安靜過。因為那是的機器無論白天黑夜地運轉。工人實行三班倒。一切興興向榮。大家都住在職工宿舍里。剛進廠的年輕工人也差不多都是那幾年結婚的吧。於是我也有了一群年齡相仿的夥伴。早上一起上學，對於動作慢的我，他們總在樓下叫我，XX趕緊下來。下午一起放學。爸媽工作忙沒有回家的話，我就在門口坐著，寫寫作業。夕陽西下，開放式的走廊， 看得到遠處的夕陽，微風吹過，還能看見炊煙升起。一般不一會兒隔壁的叔叔阿姨回來，就會拉我去他們家坐。同樣，我媽也拉了好幾次隔壁家的小朋友過來。還記得小時候長得挺可愛的，白白胖胖的，總有不少的叔叔阿姨逗我，叫我「珊地主」。這種年輕人故意逗小孩子，再引起小孩與大人抗戰的事情時有發生。夏夜，忙碌了一天的大人們搬出板凳到過道里，乘乘涼，搖搖蒲扇，擺擺龍門陣，討論下一步的生活，或者指點一下國家大事。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那時的我們，不曾感到孤獨。

偶爾週末的時候看見媽媽花上好看的妝，爸爸穿上正式的西服，去廠里臨時把食堂改造的舞廳裡跳舞。我也去過好幾次，媽媽高興地拉著我去舞池，還說要教我跳舞。每年小學開學的時候，廠里都會派人去送點錢和禮物，讓我們這些廠裡的孩子無比的驕傲。每隔一段時間，父輩幾個關係，也是骨幹幹部的朋友們會舉行一個家宴，一群人一起吃吃喝喝，我們小孩子也是湊個熱鬧。看大人們划拳，大杯喝酒，大塊吃肉，好不熱鬧。

整個小鎮也是熱鬧的。一個大廠子養活一個小鎮。隔天趕一次集市。碰見的都是熟人。

只是沒想到，那個日夜轟轟隆隆的大機器突然有一天停止了運轉。整個世界突然安靜，靜止下來似的。從父母口中得知廠子垮了。進行過工人自救來著，也被銀行託管，再被賣給私人， 再。。。這個曾經父輩們的驕傲的廠子，曾經製造過輝煌的廠子最終成為沒有人要的破銅爛鐵，廠裡的花花草草，假山無人再管。後來曾經回去過一次，偌大的一個廠成為幽僻的荒原，空蕩蕩的，人去樓空。

那些曾經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們轉眼之間都到了中年，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工作。打工的出去打工，做買賣的做買賣。缺少手藝的人所開的店，最多的竟然是麻將館。整個小鎮好像少了一半的人。我們家也從集體宿舍搬到街道旁。趕集時似乎再也碰不到熟悉的面孔。只是在麻將館裡，媽媽會遇到以前的同事。再聽說誰誰誰又去了哪裡。混得怎麼樣。聽到的，卻多是不好的消息。技術好的叔叔們還能找到教滿意的工作，其他的人們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個小鎮隨之也失去了活力。

還記得為了支撐這個家，在廠里已經做到廠子級別的爸爸隨同事去了甘肅，給那裡的一個廠做技術指導。還記得爸爸走的那天，我送他上車，遠遠看著車開走，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沒想到那只是以後長久各種分離的開端而已。爸爸看見後，反而笑嘻嘻地讓我揮手讓我回去。之後的一年爸爸因為不適應那裡的氣候還是回來了。之後自己辦廠，失敗，又是各種朋友介紹去了重慶，德陽，各種地方。也多半是因為父親秉性耿直，不會說話，跟老闆關係搞壞了，自己炒了他的魷魚。最近幾年，終於回家定了下來，一切才安穩下來。年時已高的父親也早已沒有當年的豪氣。記得以前跟父親也是很少溝通，甚至見面很少。總是早上天還濛濛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睜開眼，透過門縫看見父親在廁所對著鏡子刮鬍子。晚上又是我都睡了很久，父親才回來，給我蓋好被子，又才去睡覺。還記得當年父親自己辦廠的時候，說明年就好了，明年咱們就能過上什麼日子了。

父親還算是樂觀，應付生活不錯了。有工作機會總會去提攜以前的老朋友們。去年回家，爸爸帶我們去以前隔壁的叔叔家吃飯。住在一個小樓里，沒有任何裝修。吃飯時說回憶以前，再說感謝父親給了他這麼一個工作，再感嘆世道的艱難。

看完這部電影，不由地會想起這麼多往事。媽媽曾經憤憤不平地說，ZRJ不好，把這麼多國有企業的職工弄下崗了。上初中學了政治的我，早受了洗腦，說，沒有競爭哪有進步。國企本來自己就沒有活力。只是說這話的我，忘了它給了一個多麼熱鬧而有趣的童年。

爸還沒回我簡訊。這個點，快到五十的爸沒有在外打麻將，就是早早上床或者躺著沙發上看著電視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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