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孤兒》的美學和史學的解讀

《趙氏孤兒》的美學和史學的解讀
「不說，只是活著，等待時間開花結果；不說，只因愛著，話到唇邊，因風輕輕開放；不說，只為夢想著，海枯石爛，不說比說了更多；不說，只為夢想著，海枯石爛，不說比說了更多。」恩恩怨怨都不要說，活著，等待時間開花結果。生命是否可以超越一切仇恨呢？陳凱歌親自填詞，譚晶空靈悠遠的吟唱，極富禪意，陳導把趙孤兒的未來交給了觀眾。
兩個小時的影片很平靜，敘事不著痕跡，娓娓道來一出關乎歷史的人性的悲劇。親情的溫暖與仇恨的火焰相互衝撞，摩擦出美學和史學的火花。
一、《趙氏孤兒》的美學解讀
（一）《趙氏孤兒》的故事梗概
故事講述的是2500年前的春秋時期，隨著戰功赫赫的趙氏家族的權利和威望不斷壯大，國王晉靈公都恐懼不已。而將軍屠岸賈（王學圻飾）一直都受到趙氏的排擠，於是藉助趙朔勝仗慶功之日，設計以弒君之罪，一日內便殺死了趙氏族長趙盾（鮑國安飾）和長子趙朔（趙文卓飾）等趙氏家族300餘人。而趙朔妻子，莊姬此時生下兒子。為了保住趙氏唯一的香火，她自殺以換讓韓厥（黃曉明飾）放程嬰（葛優飾）帶趙武走。 　　　　
程嬰把孩子帶回家後交給妻子（海清飾）照顧，自己去找趙氏的老友大夫公孫杵臼（張豐毅飾）求助，商量之下利用其貴族身份把趙武帶出城去，當他們趕到程嬰家，發現妻子在屠岸賈搜查之時為保自己家孩子把趙武交給了屠岸賈，而生性多疑的屠岸賈不信其手中的嬰兒是趙武，正相反，在他眼里程嬰的兒子程勃才是真正的趙武，把他一把摔死。反倒把真正的趙武放了。而程嬰因獻「趙氏孤兒」被收為門客。 　　
程嬰在屠岸賈的眼皮底下把趙武養大，認屠岸賈作乾爹習武、讀書，並找機會復仇。韓厥刺殺屠岸賈，屠岸賈重傷，趙武以死要挾程嬰靈藥治療屠岸賈。趙武、屠岸賈在程嬰面前確認了所有真相，屠岸賈刺了程嬰，趙武藉機一劍殺死了屠岸賈。
（二）《趙氏孤兒》的美學解讀
1、語言平實，不失生動，感人至深，人物性格鮮明
作為電影，尤其商業性較濃的賀歲影片，平實通俗的語言當然會是首選。通俗中亦不乏經典，而且人物形象通過語言表現出來。
程嬰——有義憤，無私仇
「我要把這個孩子撫養長大，讓他們相親相愛，再把這個孩子帶到他面前，然後告訴他，孩子是誰，我是誰。」
影片中程嬰只是市井小民，職業是大夫，可能因為醫術高超而被趙家看好，可以算準莊姬的產期。出於人性之善或是職業道德，程嬰去幫莊姬把脈。然而，此時一場宮廷政變悄然開場。趙氏家族位高權重，手握軍權。趙朔凱旋，晉靈公為其慶功。屠岸賈與趙氏不和，門客陰謀策劃，嫁禍弒君之罪。趙家300口被屠殺。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也許是歷史的偶然，程嬰巧合地、無奈地被捲入這場本與他無關的事件。
屋內程嬰幫莊姬接生，門外屠岸賈帶領軍隊強攻，韓厥獨入奉命奪嬰。莊姬以死明志：救孤。韓厥良心發現，程嬰很自然地成了託孤的對象。屠岸賈發現趙武（或程勃）逃脫，先是傷了韓厥，二人自此結仇。後是用一百個嬰兒威脅藏孤的程嬰。面對如此抉擇，程嬰只好選擇「以一救百」，結果確是失去妻兒。復仇的念頭在心中滋生，成為屠岸賈的門客，這意味著其悲劇性的一生的開始。
然而，縱觀程嬰撫養趙孤十五年來看，他並沒有刻意把趙孤培養成殺人或復仇工具，而是將其教育成一個陽光的、健康的和有尊嚴的孩子。所以，對於程嬰而言，撫孤為報妻兒之仇已經悄然變質。此時，程嬰心中有的是義憤，而不是私仇。出於人性之善，出於個體之美，面對血腥慘然的滅門慘案，本真的光輝閃耀，於是，我們看到了故事結局是趙孤主動殺死愛他的乾爹——屠岸賈。
其實，趙氏孤兒對家族慘痛的歷史沒有或理性或感性的認同，不是感恩的認同，而是義憤的認同。不是血緣的，不是情感的，而是義憤的。這樣理解，我們就看出了程嬰對趙孤的教育是完整的，是善良的。儘管十五年來，韓厥一直在鼓勵，在鞭策，在慫恿。
屠岸賈——惡大於善的矛盾體
「誰也不能信！」
當趙孤問及屠岸賈關於敵人的話題，屠岸賈說：「如果人人都能做到不把自己的敵人當敵人，就天下無敵了。可這很難做到，你乾爹也沒做到。」於是我們看到了電影開頭的屠殺，出於嫉妒，出於慾望，出於利益。
屠殺趙氏300餘口，為斬草除根，拿普通百姓的一百個嬰兒性命來威脅抱走趙孤者，這是大惡。大惡滅絕人性，不可原宥。
當屠岸賈收程嬰為門客，認趙孤為義子之後，影片有一段看似平靜的鏡頭。然而，在對趙孤的教育上，他與程嬰是不同的。一次，屠岸賈讓趙孤到房頂上拿劍，而後讓他跳下來，說「跳吧，乾爹接著你」，趙孤信以為真，然而重重摔在地上。此時，屠岸賈義正詞嚴，道：「誰也不能信」，並解釋說只有如此，方可立足。與之對照的是，程嬰讓孩子跳下，穩穩接住。我想這時的潛台詞是，「就算整個世界都不可信，還有你父親是可信的」。
不過，影片將我們雖不會忽視但也不易記起的一點展現出來，即：人是感情動物。屠岸賈與趙孤可以稱得上是朝夕相處，而趙孤繼承趙氏血脈，機智勇猛，頗有趙朔遺風，作為將軍又無子嗣的屠岸賈更是喜歡有加。二人感情也是深厚的，這在影片最後，屠岸賈受傷，趙孤以死逼迫程嬰要解藥的場景也是可以看出的。
一日，趙孤穿鎧甲、佩寶劍，神似趙朔，準備出征。屠岸賈覺察出程嬰當年「掉包」之計，於是，跟隨其征戰。戰爭中，趙孤寡不敵眾，形勢緊迫之時狂呼「乾爹，救命！」。屠岸賈本想藉機除去心中隱患，然而，念及父子情深，出手相救。
傳統的道德評價中，往往是二分之法，善即是善，惡即是惡。而陳凱歌的影片向觀眾展示的屠岸賈成為一個矛盾體，惡大於善的矛盾體。
2、細節生動，情節巧妙
趙氏孤兒的故事是有多個版本的，元雜劇、京劇、小說等。陳凱歌的《趙氏孤兒》由紀君祥元雜劇版改編，與傳統故事是有所差別的，這種差別更多的是時代性的。
趙朔出征前，晉靈公與屠岸賈閒談，說道其姐莊姬之事，即可見其昏庸無道。慶功宴上，語詞不清，邏輯不明，看不清朝下形式，不知朝臣心思，憨傻一笑的細節展示了這位註定悲劇的王侯。
晉靈公不滿趙朔，用彈弓射中馬頭，將罪責推到屠岸賈身上。屠岸賈忍辱負重，吞下射中馬頭的石子。這一細節，既表明趙氏與屠岸賈的不和，為慘劇埋下伏筆，又表現出屠岸賈極深的城府。
夜色昏暗，趙孤睡熟，程嬰奮筆。宣紙上躍出刺繡，展示屠岸賈罪行，昭示程嬰義憤、不服從命運心性，也預示故事的結局：讓與屠相親相愛的義子趙武親手殺死屠岸賈。
韓厥射殺屠岸賈成功，趙孤見屠岸賈身負重傷，向程嬰求救命之藥。程嬰向其講明問題，然趙孤不信，並拔劍相逼，足見趙孤與屠感情之深。
真相明朗，趙孤與屠岸賈決鬥，程嬰受傷，屠岸賈當場斃命。趙孤扶程嬰出門，程嬰踉踉蹌蹌，出現幻覺：繁鬧集市中，程妻面帶微笑，抱著他們的孩子出現。追逐不果，程嬰轟然倒下，影片落幕。
二、《趙氏孤兒》的史學解讀
1、「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春秋時期，禮樂崩壞，君不君，臣不臣。周王室衰落，諸侯爭霸。「諸侯」二字已取代「禮樂征伐自天子出」中的「天子」。
趙氏孤兒發生的歷史背景計時春秋時期，無論是《左傳》還是《春秋》、《史記》都對其有過記載，儘管各不相同，至今猶待考辯，但仍告訴我們，當時的政治情況並不清明。
趙氏手握大權，且日有蓋過靈公之兆，略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跡象。當然，此天子非周天子，此諸侯非彼諸侯。爭權斗利自古有之，然春秋時期的爭鬥更加明目張胆，肆無忌憚。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屠岸賈與趙氏明爭暗鬥。甚至有趙氏操縱晉靈公，屠岸賈謀害晉靈公的事情出現。
這一點上，影片是鮮活地但不明顯的展示了歷史背景，「展示人物生活於其間的極其生動豐富的社會歷史背景。」
2、悲劇是歷史的，更是人性的
其實，影片在以歷史題材講述故事的同時，是刻意模糊了歷史的。悲劇實質上是「歷史的必需要求和這個要求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的悲劇性衝突」的論述，在這裡變得不太妥帖。
影片的主角是程嬰，故事圍繞趙氏孤兒展開，但趙孤不是核心。影片結束，我們才發現，程嬰在傳統的保存和傳承仇恨的功能性角色，變成了電影故事中的支撐人物。當他做出一個個艱難的抉擇之後，還是被一次次碾壓在歷史的塵土中。個人被歷史擠壓在歷史的糾結中，於是有了敘述的重構。
傳統故事敘述中，程嬰主動獻孤所體現的價值觀已經不能為現代人接受，就像韓厥的一句台詞，他質疑程嬰解釋真相的理由，說「你做了一件是人就不相信的事情」。在這裡，韓厥成為普通觀眾，而不僅僅是一個復仇者。
兩個多小時的敘述中，展現歷史的鏡頭不到十分鐘，我們即能看出這不是歷史電影。正如陳凱歌接受採訪的時候說：「如果不是為了今天，我不會談歷史」。他不希望有人把《趙氏孤兒》當作歷史電影。
隨雖有多位明星加盟，但敘述的重心只是程嬰、趙孤、屠岸賈。三人之間展開的是善與惡的較量，這是人性的，而非歷史的。
當然，歸根結底是歷史的，也就是人性的。這樣論述可能會陷入歷史本質探究的絕境。
悲劇是顯而易見的，然而悲劇的原因也即主題卻飄忽不定。雖然有了敘事的重構，但是這沒能成為明確主題的條件。程嬰在經歷了家人、歲月、友誼、尊嚴的犧牲後，最後的堅持到底是什麼？他犧牲的價值和意義又在哪裡？
沒有答案。只是，影片既不能向當下觀眾價值觀屈服，也不能找到一個能讓當下各個階層觀眾認可的大概念。這可以說是影片的敗筆，是不足之處。然而，陳凱歌輸給的不是電影，而是時代。
如此看來，《趙氏孤兒》只能是「二流時代中的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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