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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572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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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島主

2011-11-01 08:09:39

「鋼鋼的」歡樂英雄


陳桂林最終還是做成了那架純鋼的鋼琴,女兒小元安靜地彈著,鏡頭緩緩拉開,一場心急火燎或氣定神閒的拉力賽,將傳統的圓滿結局拋在了九霄雲外。《鋼的琴》是一匹來自東北老工業基地的野生動物,與時下的票房大片完全不接氣,管你刀光劍影、孤島驚魂,我自顧自講樸素故事,有點執拗,但要回中國電影的一份久違的真實。
影片的情節簡單,或者甚至可以說並沒有完整的足夠吸引人並衝突四起的故事:東北老工業區鑄造廠,九十年代改制過程中大量工人轉業下崗,代表昔日工廠輝煌的兩根煙囪也成為爆破對象。而小生活里,陳桂林面對離異妻子小菊爭奪女兒小元的一場「戰爭」,焦點落在為女兒學習鋼琴提供良好環境——一架貨真價實的鋼琴——之上,從畫鋼琴到偷鋼琴到最後糾集從前工廠同仁群力製作一架純鋼的琴,琴出手,故事卻在小元彈琴聲起時終結,縱然陳桂林和小菊達成了妥協決定小元跟母親,但琴聲一起,教人忘卻懸念,因為一百分鐘之內,以「鋼的琴」的線索引出的,豈止是父女情這一端故事,陳桂林周圍的一班各有故事的朋友、他的紅顏知己淑嫻、以兩桿煙囪所指向的計劃經濟沒落背後的轉型之癢,充滿影片的蘇俄音樂,《鋼的琴》以父愛而載入多重喻指符號,令影片的表意之豐富超乎想像,也成為小成本國產電影中的一個異數,一朵奇葩。
反類型的寫實主義
導演張猛迄今為止執導了兩部影片,首部《耳朵大有福》聚焦退休機修工王抗美(與《鋼的琴》中陳桂林的某位同仁同名)的生活。二部《鋼的琴》則直面下崗工人的境遇與樂觀。題材上立足現實主義,表現風格卻與承襲自義大利新現實主義的寫實傳統有所不同,又非中國本土官方語境下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表意。
 張猛曾經將影片中大量出現的橫移鏡頭歸結為製作成本限制,而在筆者看來,無論是在清冷長街,還是在工人宿舍的陽台外,這種連貫性表現群像完整動作的長鏡頭,首先是一種客觀現實態度的表現,巴讚的紀實觀點不必贅述,在《鋼的琴》中,足夠長時間的橫移鏡頭,空間上展現了老廠區的完整景緻,時間上與人物的動作達成一致,充分顯示此片對主流大片類型化蒙太奇運用的反動,與表現的下崗產業工人題材相得益彰。
而據此歸類並不能就將《鋼的琴》定性為一般意義上的現實主義影片,在紀實風格之外,影片亦嘗試以解構態度展現空間圖景並推進情節。如影片開場的陳桂林與小菊站在廠區街道邊,廣角仰拍二人全景,充滿戲謔化的表達之外,也清晰影出人物身處的天與地,是影片的背景交代,而廠區顯得破敗,大幅面的天卻亮,是影片沉重寫實中隨處可見的幽默情緒的喻指。而陳桂林所領導的樂隊,以蘇聯民歌或廣東民樂不甚規範地吹吹打打為人送葬,全景鏡頭出來,後景是代表沒落計劃經濟時代的兩桿煙囪,前景人物包括圍牆都被壓逼到渺小的畫面比例,從聲音表意的角度,是關於中國傳統民俗與激情年代的迴響,畫面上,則清晰表明時間空間與人的共時性徬徨。
劇情安排上,影片雖然存在一條鮮明主線即如何為小元圓鋼琴夢想而奮鬥,實則是在此過程中刻畫人物群像,而這種刻畫以處處可見的荒誕情節來進行,而在這種過程中,同樣將人物置於具體空間環境中,令空間表意與人物刻畫達到雙贏。如胖頭打麻將作弊被女人們追打,先是表現職工宿舍的幽閉環境,鏡頭自筒子樓內部緩緩橫移,展示內部全景,及至胖頭被追打,跳過彎曲的管道,爬上一枝煙囪,這些外景的表達,傳遞的是工廠昔日輝煌的實體,又是一個落魄群體不安的騷動。
此外,影片諸多看似游離劇情之外的情節設置,亦在在點明環境並強化觀者對環境的認知最終固置。如淑嫻作為領唱的樂隊在廠區的舞台上演唱,台下卻是空無一人;陳桂林造訪街邊替人理髮的二姐,出得門來,掛在自行車上的肉被偷走。這些閒筆,都一再指明,這是一種生活,活生生的生活,發生在這樣一個理想破滅的時空。
歡樂的人民英雄
《鋼的琴》採用的策略是相當明智的,在「奪女大戰」戲碼下,引出了陳桂林身邊的一幹好友及其情人淑嫻,充滿幽默感的動作語言與鏡頭語言,塑造一批富有喜感的歡樂英雄,以與時代車輪相成對照。
包括陳桂林與淑嫻在內的鋼廠好友們都是以非常規的戲謔化方式登場的,陳桂林與前妻「高大全」的仰視形象不消多說,淑嫻的登場更是一出悲喜混雜的亂碼戲,雨中,陳桂林的樂隊披著雨衣胡亂演奏,淑嫻用半吊子美聲唱著《三套車》,深情款款投入半晌,被告知,這齣為送葬伴奏的曲子太悲,此時方知淑嫻滿腔投入的並非正經演出,而只是為人送葬掙辛苦費。其餘包括胖頭早追債,季哥作為廢舊廠區中的幫派老大,坐在破舊沙發上居然還有美女服侍倒茶等,在正常的情境下行遊戲之事,但仔細想想,這種種情態其實都是作為觀者的真實生活中所出現的場景,只是到了電影中,由於一種「想像的能指」的習慣力驅動,習慣於看完美事物,因此這才變成了怪誕荒謬。及至眾人擠在麵包車裡唱《心戀》及鋼廠里舞蹈的場景,更是脫離寫實表達的超現實畫面,然而這些場面在影片中構成了推進敘事的動力,群像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得以塑造的。
另一個與群像相得益彰的符號化場景是兩根煙囪被炸。煙囪將要被炸的消息一直在影片中眾人口中流傳終於到了開大會紀念的程度,清晰無誤地經由蘇聯派頭的老工人汪工口中說出來,代表時代代表精神代表鋼廠同仁的集體回憶,也是在影片著落在九十年代體制改革的浪潮背景下,計劃經濟遠去的喻指。眾人圍觀炸煙囪的段落里,有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鏡頭處理,大全景下,身著紅色大衣的淑嫻游離在她身後圍觀煙囪的眾人之外,佔據畫面的左半部,中間是發電塔,右邊是衣著類同類似「藍色的螞蟻」的工人們,鮮明地對比出市場時代的到來是「君臨天下」的氣勢,煙囪作為計劃時代同時也是工人們眼中「火熱的年代」的符號被毀滅,而工人們的生命動力在「製作一架鋼的琴」這一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上延續著。
此外,貫穿影片的蘇聯時代的俄語歌與音樂,小元與陳桂林先後在家打的紅白遊戲《馬里奧》的midi配樂,構成影片整體懷舊的基調,無論時代如何進步,被理想主義的聲音符碼圍繞中的制琴工程依舊延續工人階級的身體控制轉換,其對象置換成了父女情深,其核心依舊是紙鋼琴木鋼琴到鋼的鋼琴都難以承載的理想主義。

從「鋼琴」到「鋼的琴」
《鋼的琴》的敘事線索與動力來自於陳桂林為女兒製造鋼琴,這架琴最初是由陳桂林畫在紙板上,然而女兒並不滿意,於是陳桂林暴怒之下將這家手繪鋼琴打翻在地;造琴大業開始後,發現所能取得的木質原材料都是次品,遂放棄木質鋼琴,改用全部鋼材料,於是成就了一架純鋼的鋼琴。在現代資本主義作為一個全球化的空間形態不斷擴展釋放的時候,陳桂林、淑嫻與工友們代表著一種反擴張的內化力量,成員中包括深受蘇聯影響的老專家、下崗無著的混混、擅長開鎖因此惹禍的技術工,是整個一套對全球化惘然而迷茫的群體,其工作機能在於完成製造這座「鋼的琴」,同時也是對自己數十年日常生活空間的確認。
所以在此處,鋼琴已經跳脫了其能治本身,成為了「精神」、「堅持」、「熱血」、「激情」等的代名詞,理想主義越式微,他們的精神越高漲。季哥被公安以銷贓之名抓捕,最後是要完成它的工作才離去;胖頭為懷孕的女兒討回公道與陳桂林造鋼琴初衷異曲同工,卻並不盲目,看得順眼便促成了女兒與「那小子」的婚禮,一切都在廠區的特定空間環境(包括宿舍電影院等)內進行,一切又無不被時代進步所左右。陳桂林的前妻阿菊雖是嫁給了「賣假藥的」,但出場便是衣著光鮮嫻靜不凡,與環境形成鮮明對比,陳桂林最後同意小元跟隨母親去亦與他父親的去世形成對照,與時俱進,並非玉石俱焚。
然而鋼的琴還是被奏響,眾人的心血取得勝利,因為淑嫻而大家的王抗美和陳桂林達成和解,鎖匠與胖頭的恩怨亦無形而抿,淑嫻與陳桂林幾經波折,終可修成正果。這些都在無言的琴聲中隨鏡頭遠遠離開。故事講完了,至於結局,大概只能證明,這群「鋼鋼的」存在於這個地方這個時代的人,都是現世的歡樂英雄。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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