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流過皮膚的褶皺

我只記得那條湄公河，在安妮的書中變成熾熱、燃燒一般的銀河。
無數勞作的人們，棲息於骯髒的水上，來回晃蕩，生活和日子在光中消耗，凝結成黑白沉澱的影像。
於是我們的印象中，那條死水一般的河，最終在人們的生活磨礪中，變成凝固的灰塵。
是讓·雅克·阿諾（Jean—Jaeques Annand）讓它再次活了起來。

那個時代於我是模糊的，黑白照片一般蒙滿了顆粒，粗糙的印象，讓我無法評述影片的背景，只是作者杜拉斯傳奇的人生與愛戀，讓影片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女孩，白裙子的女孩，寬邊帽子，涼鞋，居住於異國的美麗少女，16歲的年齡，朦朧的貞潔美，即將噴薄的成熟韻味。
穿過河，是否能進入一個新的領域？
起身給一盆綠色的植物澆花水，做完愛以後，象徵性地植物生長了，然而仍是暗室，或多或少都缺乏陽光的滋養，如同這個旁逸斜出的女子，一夜之間，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她在昏黃的暗室中一瞬間成熟。
這樣的成長，我不知道，是不是意味著這樣的女子，將承受超越年齡的成熟，或者說提前蒼老？
究竟，我們應該在何時開花怒放？

房間的窗簾是黃色，大床，顏色黯淡的地板，屋外的喧囂與色彩都隔絕於門窗，似乎透不進時光。
而時間的流逝一如既往，甚至超越平時，一瞬間一千年。

有河流的地方，人們過份平淡生活，而這平淡和碌碌無為，正使得一年年的流逝不留痕跡，你聽那些江邊老人的訴說，傳說不斷，他們卻不提及自己的生活。
他們看慣大江，已經不為時光於自己身心刻下的痕跡所動。
想起《美麗時光》，家門前的河從未變過，人們的生活潛藏危機，我們蒼老於每一個不經心的時刻。
曬太陽，午休，麻將，爭吵，乘涼，吃飯，行走的間隙，大腦空白的每一秒，我們迅速流盡氣息，生命新鮮的血液。
或許美麗是易逝的，但不美麗同樣易逝，所有不美麗被遺忘與陽光呼吸的瞬間，或某個深夜暗暗的沉睡里。
那些不值得懷念的時刻被我們遺忘，於是，我們幾乎忘卻了生命里所有的細節。

女子十年後，會否只記得，相似的一些午後，車水馬龍的巷，叫賣的聲響，時光燃盡時發出的呲呲聲，烤熱的身體，膨脹的慾望。
是否只記得，慾望膨脹的人會不斷喝水，這綠色的盆栽植物，吸乾了一天需要的水份，此後開始枯萎。
「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 —— 杜拉斯 《情人》

滑行於冰，冰刀接觸的邊緣脆弱，極易破碎，一旦掉落則萬劫不復。
朦朧的孩子，16歲的印象，將值得回憶一生。某個午後，坐於自家的陽台，看樓頂垂下的花與葉，她一定會記得，自己過早成長的那個午後。
中國男人的黃色皮膚，寬大的手掌，褪卻白裙子後的撫摩，濃濃的菸草味，細瘦的臉，耳語中的怯懦。
她就在這怯懦中花枝氾濫，飄於海，失去羅盤。

提前枯萎，這便是成長的代價。

我愛的人，身上有樹紋般的褶皺，他說，一夜間長大，皮膚無法承受骨骼的拉伸，便刻下痕跡。
以為留得住什麼。
無法逆轉，時針永恆指著老去的方向。

這些行走和水流，沒有回來過。
於是人們日復一日，沉於水，沉於風平浪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