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卡萊爾式的小人物

        羅伯特·卡萊爾有兩類角色駕馭得非常好，一是《猜火車》裡的Begbie那種暴力男，另一類就是《舞動心方向》裡的Frank Keane這種鬱鬱寡歡的憂鬱男，後者在他的演藝生涯里佔了極為重大的一部份，在《一脫到底》《神父同志》《夏天》《安吉拉的骨灰》《殺人錦標賽》《驚變28周》里，他便有著類似的表情和神態。
        在演藝界，擅長演小人物的人很多，但是給人感覺總有點隔靴搔癢，多的是用屈尊俯就的姿態塑造他們認為的小人物，而羅伯特·卡萊爾演起底層生活裡的小人物，卻是兼具血肉和風姿，自然真實，不著痕跡。小人物這種角色，聽起來容易駕馭，實則不然。我們看到很多類似的角色，往往是雖然身份卑微，但人格高尚，在某一特定的情境中，是很容易為了公平正義或他人的福祉而犧牲自己的，這種反差在普通觀眾那裡往往更容易得到共鳴，每個普通人心底里都免不了有英雄情結，以超越庸常的生活，安慰乏味無趣又看不到盡頭的人生，如果連文藝作品裡的小人物都無法讓人意淫一下那種潛在的高貴的自我，人生便真的好似沒有希望了。但是羅伯特·卡萊爾的小人物卻消解了這種潛在的英雄情結，更像我們酗酒的父親，嗜賭的叔叔，愛吹牛皮的鄰居，以及街對面懦弱的小店主，他們破落無能缺乏責任感，人性裡的一絲善良也被一大堆的毛病掩蓋，被認識的人看不起不認識的人冷漠以對，但是這樣明明很令人討厭的人，卻總是被羅伯特·卡萊爾生生的演繹出一種淡淡的憂傷和欲說還休的羞澀意味，叫人恨不起來。
        羅伯特·卡萊爾出身底層，長相即使在普通人裡也屬於磕磣上不了檯面的，身材又瘦小，一看就很孬種，濃重的地方口音，連氣質都帶著幾分猥瑣，簡直是小人物的範本，所以理所當然的出演了一系列的底層角色，下崗工人、司機、便利店員、麵包師傅和酒鬼，即使演個神父，也是落魄不堪嗜酒如命性格懦弱的窩囊廢，真真叫人懷疑他是不是在本色演出。雖然對一個演員來說，一成不變的角色範式往往是一種限制，叫人質疑他的表演功力，但我得從心底里說，我是很樂於看到羅伯特·卡萊爾在小人物這條道上一路走到黑的，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像他一樣，能把失意又失敗的人生演出悲天憫人的情懷，並且不藉助任何高貴的理由和百轉千回的情節。
        人性的光輝高大被歌頌得夠爛了，其實它的審美價值不過如此，因為它珍貴難得，人人心嚮往之，被如何讚美也不過份，但它終究是離地面比較遠的，被鼓勵起來的鬥志，對於崇高悲劇的欣賞，美則美也，卻也顯得虛空。而大多數人的人性都是平淡的庸常的，佔據著任何一個時代生活的主流，以審美的眼光看待它們，或許更能讓人減省自身，從中悟出一點與實際有關的意義。
        這一點，毋庸置疑，羅伯特·卡萊爾做到了，而且做的相當出色，完全可以得滿分。
        羅伯特·卡萊爾的底層小人物身上，有著兩種矛盾又和諧共存的特徵，一是消極面，形象猥瑣，體態不佳，生活習慣低劣，懦弱無能，無擔當又有點自負，無教養；一是人性面，善良有愛，羞澀，有自尊心和羞恥心，溫情。這兩種特質被羅伯特·卡萊爾演繹得相當和諧，消極面呈現的是人類無法克服的弱點，本真又自然，而對於人性弱點的同情性關注，則是人之為人最為可貴的地方。
        生活不易，底層人的生活更為不堪，這裡雖然很難孕育出偉大的人性，但是也並未失掉善良溫情與愛這些最令人不捨最能抵達內心的東西，它們或許粗糙，但仍然會散發溫暖的光芒，又不會顯得悲情造作。
        其貌不揚的甚至有幾分猥瑣氣的羅伯特·卡萊爾每每在螢幕上讓我心生憐愛，實在是一件並不奇怪的事。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