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曉月
2011-11-23 07:58:09
何往而不囹圄?
遲暮中的餘暉浮動的紅色如同這個帝國一般慵懶,而紫禁城的高牆所散發的紅色則是亘古不變的肅穆或是倨傲,暮色的紅試圖擾亂宮牆的紅,卻瞬間被吞噬被肢解被重鑄,分明製造出重疊的陰影而加重了晦暗和逼仄。這是歷史光影中的一種宣誓嗎?白雲蒼狗,朝暉夕陰,我每一個稜角,每一塊磚瓦,每一處牆垣,沒有絲毫情緒的起伏,只有居高臨下的睥睨每一個囚徒在時空維度中,步履匆匆循環往復。
沒有人懷疑電影中時空對話往往是針尖麥芒的對抗中觸發懷古傷今的唏噓,而《末代皇帝》中時空的穿插與轉換,我沒有因為溥儀身份的變化而覺察出時代的方枘圓鑿反而是一種殊途同歸的宣洩和感喟。且讓我們暫時褪去導演設計的這層華美的袍,因為我理解的主題賦予了單線思考的權利。
慈禧走了,她對小溥儀說:這裡每個人都怕我。或許只有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才能堵住她的金玉之口,因為這是威權的聲音,每一個音節變換都能牽動踧踖不安的靈魂。舊的威權駕鶴西去,新的威權被頂禮膜拜,縱然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孩童。當然,童言是無忌的,沒有經過歲月的浸染和人群的雕琢,卻才是越接近原始的渴望。「我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當然,你是萬世皇帝,是天子。」不必深諳歷史的人也懂得皇權的至高無上,而正是空中樓閣的坍塌才是最悽美的悲劇,才能為平凡的人誘發更加刺骨而透徹的苦楚。俄羅斯套娃一般,中心的娃娃有著自己獨有的位置,卻無法掙脫外殼的束縛而服從於規整的罅隙。是的,溥儀可以依照自己天然的想法創設秩序,他在自己的空間裡是一種威權的符號,但遺憾的是,空間再大也無法擺脫外在囹圄的規制,或者也可以這樣理解,他的空間只不過是外在囹圄略施善心的衍生品而已。他帶著溥傑玩著他創造的遊戲,在看似廣闊的平地上追逐嬉戲享受著侍者對自己秩序地遵守帶來地天真的快感。卻週而復始地圍繞成一個對稱封閉的圓圈,隨著攝影機的垂直抬升,這種渺小顯得笨拙而可憐。
什麼能夠幫助溥儀衝破囹圄?滄海桑田的變化?現代文明的衝擊?愛與性的激盪?不急,一一道來吧。
對於清末,影片省略了對宏大歷史背景的繪製,那是中國主旋律電影用來燒錢的做法,兩個鏡頭足矣。溥儀和玩伴忿恨地趴在宮牆上望著遠處的穿著軍閥衣著,對自己的不可一世毫無遮蔽的人,溥儀稚嫩的手想做出反抗,因為在他心中只有自己才是天之驕子才有資格踏出如此威風凜凜的跫音震徹九霄,而他奮力一搏而拋出的石塊彷彿和瀰漫在時空中某種無形的屏障觸碰,卻終因羸弱不堪使得所有力量被消解而墜地身亡。宮門還是這樣緊閉,宮牆還是這樣高聳,音樂還是這樣張弛有力,溥儀追逐嬤嬤的腳步只能被迫停歇,所有人性的吶喊粉碎成無奈的呢喃。而莊士敦從熙熙攘攘的學生群中穿梭,則又是另一幅歷史圖景,宮外各種思潮激戰正酣卻絲毫無法干擾宮內的寧靜,品菜餚,動宮法,秩序井然。他也只是俯臥大地貼耳傾聽風雲際會的聲響,而此時他就像影片中一個絕妙隱喻——他自己養的小白鼠一樣,神采的躍動卻只因為布袋的陰影而變得扭曲不堪。
莊士敦的出現或許使得溥儀在重巒疊嶂中看見噴薄欲出的太陽,或許在他理解中,這是困擾他的是一種舊秩序,只有經過歐風美雨的洗禮才能消融。莊士敦成為的良師密友,成為他能夠寄託全部希望的文明風向和自由航標。他開始學語言,開始學騎自行車,開始戴眼鏡。類似的場景再次出現,他聽聞母親逝世,如同他當時聽聞嬤嬤被帶走一樣,而不同的是這次他有著西方文明的利器——自行車。他騎著車無視周圍的人,因為他勢在必得,周圍的人同樣報以冷眼,因為旁觀者總是用可怖的理性推演出必然的結局。宮門,宮牆,封閉對稱的圖案,沒有任何情感變化,只有歷史滄桑中凌厲的監守。小白鼠死了,死在宮門上。日出?希望?海市蜃樓只不過是光和影殘忍的變遷罷了。
既然外在力量毫無建樹,為什麼不尋得內生變量來蓄積衝破囹圄的能量呢?婉容帶來了愛與性,這是來源於人性最天然的力量。執手相望,無語凝視,撕去社會性的面具,除去人格的外套,在毫無眥睚間隙的肉體撫慰中尋找精神的慰藉和靈魂的棲息,在放縱無度的淫聲浪語中回歸原始回歸自然,在沒有也無法用理性預設和判斷的規則法度的媾和中找到久違的自由。可悲的是,愛與性只能讓他找到間歇性的自由,被窩外面是窺探的眼神,臥房外面依然是囹圄內的冷峻臉孔和一觸即發的不安和憂患。
能選擇逃避嗎?俗語說我躲得起。性和愛本身就是一種逃避,躲避在人性汪洋的一個峽灣,卻難道不知道海水的浸潤會從起初的閒適而溫潤變成腐朽而麻木。在這裡可以提一下文秀,她起初很享受3P的樂趣以及三人世界中安全感,可是她這種想法最後被現代文明結構,並意識到自己身處囚牢並尋求自我逃避,在歐風美雨中拋棄了雨傘志得意滿地以為這是春天的甘露要讓它觸碰繁殖於封建水土中的每一寸肌膚,可惜的是她只是從一個監獄跨越到另一個而已。而婉容企圖通過吸毒和姦情來尋求自我逃避,卻至始至終被監獄的鐵柵所累,兒子夭折,自己最終只能面目全非地重回傀儡政府,通過瘋癲而野蠻的方式宣洩自己的不滿,不禁讓人想起了福柯的《瘋癲與文明》,她瘋了嗎?是,或者不是,只是時空囹圄中的異端而已。而溥儀則選擇了自殺,或許我們可以通過假設他自殺成功而實現最徹底地越獄,因為死亡的特性決定了無法用時空中任何的理性單位來衡量從而消解所有語境的羈絆。但是他在影片中沒有成功,監獄對於死亡無濟於事但是卻可以通過嚴酷的秩序及時覺察並干預他失去意識之前對於死亡道路的選擇,阻絕他通往徹底自由的路徑。
至於毛解放中國後徹底廢除四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人民從水生火熱的監獄中出來?前面長篇大論的聒噪也還是需要一點滑稽的悲劇來點綴,或是用一種認真的調侃來收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