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奴
2011-11-27 23:00:24
一個男人的超時空夢幻
( 夢,一種反常規反制度的東西,本是白日間的勞作者所刻意去掉的。因為夢不真實,因為夢揭露了許多隱秘未申的慾望。但有一類人偏要靠夢為生,靠不可救藥的反常邏輯,無法解釋的幾段幻覺,顛倒凌亂的時空感獲得拯救,人們稱這類人作藝術家,詩人。)
某年,某月,某日;某個中世紀的黃沙小鎮,或者更可能的是某個現代都會紊亂嘈雜的居民點的直接鏡像。一群現實感極強的男人,一個患有獲得性夢想狂的斧頭幫幫主,一片無法出走的絕對的沙漠,三兩個女人,幾種無可名狀的情緒,一兩段愛情,還有各種錯舛百出的時空觀點和神話學解釋,成就一台好戲。
至尊寶:「幫主」是個諷喻。因為在現代性的沙漠裡面,「幫主」幻覺是每個人都可能患上的最常見的癔病:每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女人,都可以是某種意義上的幫主;在自我設定自我的倫理關係裡面,我是永恆而孤獨的主宰。而因為我生長於沙漠,所以我的孤獨會與日加倍。孤獨(我的心靈體驗),沙漠(我的大腦中的現代都市肖像),我(一個無法擺脫的奇特負擔,一種偏執狂的態度)。我、孤獨、沙漠,形成了某種宿命般的糾纏(同構性),不知道是誰生產了誰,抑或是三者同時生髮互為因果,令鏡頭欲罷不能,令上帝欲言又止。
總之,幫主可能而且必然是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在被七傷拳(生活中的諸般經歷)重傷之後的「我」(至尊寶)的眼裡,「他人」(在我所認可的倫理結構裡面的元素)是可笑的、虛無的、荒誕的(在後面,我的兄弟們會顯露出種種醜態),亦是可信的、忠誠的、務實的(同樣的鏡頭會證明他人的諸多正面行為特徵)。總之,他人是被我設定的;因為「我」是幫主,他人(我的兄弟同黨,「我」實際交際中的熟人圈)當然是「我」選擇的。他人並非實體,他人只是某種接近虛無因而無需寄望(無法也不必寄寓太多信任或熱情)的經驗性的東西。他人是些可笑的謎,而「我」總是孤獨的。(每一個人都在潛意識裡做著幫主(名喚至尊寶)的夢幻?或者每一個人生來都無法逃離成為自己的幫主的宿命?)
而斧頭幫則更好理解。不就是現代都市裡通行的求生法則:雖然不是赤裸裸的執斧搶劫,但多少已完全不同於農耕時代的自己自足。每個人都是某種意義上的「劫匪」,都喪失了在完足的自我體系中維生的可能。爾虞我詐(心靈交互態度)、見利忘義(後倫理時代的倫理:慾望利益至上)、弱肉強食(古老的生存法則萬世不易)、飄忽不定(既指向稀缺的存在感,也指某種物質交流方式,亢奮而原始的短暫衝動與長年不變的萎靡不振);斧頭幫和沙漠,現代人存在的狀態與存在得以展開的環境。沙漠是什麼就不用解釋了(沙漠在很多電影裡面成為絕對的前倫理的個人得以出場的必要背景,看似反文明反現實,其實才是現代文明現實的更深刻的寫照)。
女人、愛情或夏娃的出場:沙漠,男人,斧頭;未被喚醒的孤獨或者存在感。前三者構成了最原初的穩定的同構模組,譬如蜥蜴,只需要少許陽光和水源,就可以在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下去,而第四方的出場不是無條件的。男人們生活在沙漠裡面,本來可以作為一種無法自覺的自然狀態持存一萬年,一萬年過去了,男人還是男人,同樣一片沙漠和斧頭,同樣一種行為模式,同樣一種混沌和稀缺,同樣一番看似完美無缺的快適自足。雖然孤獨感會在某些時刻飄忽而至,但這些自以為是的男人大概缺乏那麼敏銳地心靈去捕捉她。
對於這些男人來說,孤獨感的正式確立是一次雌性意義上的受孕行為;意味著一個夏娃、一種宿命、一番詛咒的出現。至尊寶(二當家什麼的可以當作至尊寶人格的延伸物)作為損失了一根肋骨的亞當,宿命般地要被夏娃「檢獲」。
當第一個女人的裸身出現:男人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美」,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丑」(殘缺);表現在至尊寶第一次有意識地梳妝打扮上面(基於對另一個完美個體的嫉妒?一種古老而根深蒂固的慾望衝動?)。於是第二個女人,……乃至愛情。
愛情的發生是奇妙的。至尊寶有自己的解釋:宿命。這可以從對兩部的整體縱觀中得出:在後面與紫霞的糾葛中被反覆強調的「天意」。這個解釋大概得歸功於至尊寶並不豐富的愛情經驗,當然也正是這種愛情的解釋奠定了整部電影的悲劇色調:宿命總是用來解釋悲劇的。基於宿命,至尊寶徘徊於白晶晶曾一度如斯接近的肉身之欲和紫霞仙子飄渺而一度深埋危險的精神之愛中間,也是基於宿命,至尊寶最後給出的結論不乏深度但難掩故作自欺者的落魄。
為何「我」是孫悟空:故事是這樣的。某一天,一個不完美但很有點成就感的男人(他認為自己成功領導了一個靠斧頭維生的幫派,建立了一套小小的生態系統),遇到了一個曠野中的女子,並堅持認為這個女子和他之間有某種先天的聯繫(肉體的傾慕)。……經歷些充斥著反反覆覆的波折和誤會的追逐後(反反覆覆的省察,甚至因為生氣「罵」(臆想)她是白骨精化身(其實是為她開脫,認為她身上不服從甚至反抗的氣質是某種「原罪」之結果(白骨精的諸特徵)[男人罵生氣的女人是白骨精],而平日裡漂漂亮亮的她是純然無疵的),他們準備要結婚了。但在此時他們突然遭遇到一些客觀而現實的困難(女人陷入仇殺?!或者是更像是男人某種能力的缺失導致女人不能被保護)而無法在一起(女人傷心欲絕地離他而去,男人卻誤以為是自殺),於是男人的悲劇感油然而生,開始幻想著靠某種神力回返到過去,去拯救這段殘缺的肉身之愛(我把至尊寶和白晶晶的愛歸為比較淺白直接的肉身之愛,但並不代表對於至尊寶來說不夠強烈,這可以在後來她與紫霞的暗中博弈中看出來)。
[附:女人的客觀而現實的困難]男人們普遍認為:正是女人自身蘊含的分裂性導致男人的成熟抑或分裂。女人畢竟是撒旦的好門徒,或「罪」的開啟者嘛。因為女人的雙重柔弱,所以女人需要特別的保護:在保護裡面肉和靈的分裂完全展開了。白晶晶無法被至尊寶保護的恰恰是肉身。(在至尊寶那裡,無法保護女人的肉身成為自己第一次「原罪」,這個原罪的影響是如此巨大,乃至我們在影片的後面不得不時時復返這個原點。)總之,女人,走了,或是死了。至尊寶陷入強烈的罪和咎之中;時空逆流的幻想感(月光寶盒恰好出現在女人將要死去的那一刻)出現了。
但逆流中出現了戲劇性變化;我,隨著逆流時光拯救未來的強大願望,進入又一次宿命論中,這次我遭遇的是純然精神(實則自我幻設)對象的愛恨情仇。……實際上,無論在白晶晶還是後來的紫霞眼裡,有一個共同的東西是等待被完成的:「我的所愛一個大英雄,駕著七色雲彩……」。女人對男人的幻象或許只是男人對永遠無法理解的女人的又一次妄加猜度,或者是共識。無論紫霞還是白晶晶,都清清楚楚表明白己真正的所愛是那個強有力的男人(埋伏於每一個至尊寶身體裡面的)——孫悟空。於是「我」從那次誤會(被白晶晶誤以為「我」是孫悟空開始)開始就不得不背負上成為孫悟空的詛咒。
男人因為女人的愛而不得不給出另一種宿命論解釋:為了她,我必得是孫悟空。孫悟空是我無法逃脫的宿命。
至尊寶?孫悟空?:至尊寶百無所能,但有一樣東西是珍貴的,那就是與生俱來的自由。他可以不依從任何人間的法度,自我給自我立法,獲得也算悠遊自在。而孫悟空作為潛能被激發出來的至尊寶,其最大的悲哀竟是「去勢」(禁慾)和緊箍咒!
譬如一個男人瘋狂地愛上某個女人,為了女人拼命激發潛能並且力圖揚名立萬,在政治上有所作為,但到後來卻發現自己不得不付出極慘重的代價:生理上的去勢(年齡衰老或者被種種體制規約,無法再自由徜徉於青春幻想)和心理上的被束縛(被制度化,喪失野性)。而這個慘烈的代價更明顯竟然是:精神愛慕對象的離去(紫霞的死象徵著此時的至尊寶-孫悟空已經永遠失去了作為純然精神自由象徵的紫霞仙子)。精神之戀的喪失讓孫悟空投入了更大的幻覺(孫悟空是「成功」後至尊寶的幻覺),投入到時代巨濤的滾滾震盪之中(假意以為是西天取經的人間正業)。
自由與不自由的至尊寶-孫悟空:至尊寶是單純的,他的自由是未經反思的直接性自由。他對白晶晶的愛卻也是強烈的。白晶晶的死亡或離去開始讓至尊寶有成為孫悟空的絕對衝動(以戰勝那個莫須有的「牛魔王」),但當成為孫悟空之後的至尊寶卻發現這更加強有力的自己所必須付出喪失原初自由的代價:既無法回返時間找到白晶晶,也喪失了對紫霞的愛的能力(在肉身之欲(愛)和靈魂之愛之中的雙重喪失);因為此時的「我」,已然被人間大業(一群禁慾主義者革命事業?資產階級的興旺發達?奇特聯想!)的洪流席捲,只剩下一個朦朧的期待。
第三個時空中的朦朧期待:在影評最後,導演給了人們一個絕對美好的期待。在掌管了整個故事的敘述(我,至尊寶,夢幻製造者和解釋人)之後,我作為整個現實悲劇的直接所有人和參與者,幻設了一個第三時空。
假若,時光不需要倒轉。我和你,親愛的,在另一個時空中相遇。我會義無反顧地撲上前去,吻你。……那一天,我們相遇在古城頭,因為彼此太過年輕,心中惴惴然做著奇特地與自我驕傲感的鬥爭,突然我被一股靈感擊中,彷彿前世輪迴對我此世的召噢,我放棄了自我的驕矜,聽從了內心對你的愛慕,衝決時間、地點和一切不可能性的阻隔,勇敢地走到你面前,吻你。
最後的悟空:誠然,人都是處在命運之中的。最後的悟空看到並幫助了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讓自己聽憑本心去縱情歡愛。……由此,這個最不可能的現實獲得了最崇高的美學意義,也其實是月光寶盒之終極意義所在:不用穿越時間,而只是在此刻,掌管時間流淌的方向。
(所以說詩人的夢想是有意義的。在於,也許不能改變時間之流駛,卻能幫助人看見在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教會在古城頭惴惴然的我們,做出那個更具現實可能性的自我所期許的那一吻。)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