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遠去的音樂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第一次聽到電影《鋼的琴》還是在左老師的課上，可能是一直以來存在的一種對於新媒體不看好的習慣，導致總是感覺跟社會稍稍脫了點節，其實這種微乎其微的滯留感倒是有時會帶來一些出乎意料的清靜或者是新鮮。就像影片本身一樣，在這個電子與自動化的時代，把那些極富代表性的大煉鋼鐵的時代展現出來，會給人一種全新的感受，時代即便遠去，我們也不能拋棄。
　　張猛，說實在話是第一次聽說。於是關於他的一切似乎都只能單純地用《鋼的琴》一部來作為斷定，也不能說是偏執，因為這樣的小眾電影又飽含著那麼多大眾的情懷，不得不讓人驚嘆，在豆瓣8.2評分的光芒之下，票房的慘澹是不是也折射出了出品商宣傳的失誤或者其他。
　　不謙虛地說，我也算百分之一的音樂人，小時候學過鋼琴，但水平是個半調子，再說難聽點自嘲下，可能就是七竅通了六竅吧。片中的音樂著實讓人稱好。因為有著很多人的記憶，所以這種記憶所帶來的熟悉使得完全的照搬照用不會顯得突兀。同是這也是一種小投資的體現，即便沒有大家親自作曲，也同樣精彩至極。
　　《超級瑪麗》相信是我們很多人都玩過的遊戲，而影片中的遊戲音樂卻起到了兩次交代故事發展的作用。一次是作為勝利，一次是作為失敗。當女兒玩著超級瑪麗，父親第一次用木板做成了一架鋼琴模型時，勝利的節奏響起。這個勝利的節奏包含了很多意義。父親的心願，女兒的夢想，還有是親情的碰撞。即便這僅僅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勝利，甚至在別人看來是中笑料的時候，但影片傳達出來的溫情，再加上女兒的手在桌上敲出輕快的響聲時，便讓這一切都變得那樣美妙，或者說是溫馨。而第二次的遊戲主角變了，是桂林，當他發現淑賢和王抗美背著他偷情的時候，畫面聲音突然轉向了桂林玩遊戲的鏡頭，導演用了兩個鏡頭將桂林三口的關係交代得很清楚：妻子送女兒回家，說明女兒已經潛意識裡跟隨了媽媽而不是桂林，第二個鏡頭，從電話移鏡頭到遊戲搖桿，而遊戲搖桿下面又放著離婚協議書，最終再以遊戲失敗的聲音作為結束。緊接著畫面轉向桂林發現淑賢的背叛，似乎這時間突然就變得渺小，一切都是一場遊戲一樣，而手執搖桿操控桂林的總不是他自己，而是別人。背叛，離棄，決絕的詞彙像烙印在他的生命中一樣，不可抹去。導演運用最常見的聲畫平行的處理方式，的確讓人耳目一新。當然，諷刺的意味也加強了。
　　此外，《致愛麗絲》、《四小天鵝》都是我們每個人都耳熟能詳的輕音樂，在一種人民內心極為浮躁，社會處於一種游離狀態的時候，適當的舒緩和放鬆，也會讓人感受到一種莫名的輕鬆。導演在片中加了兩段黑幕下桂林彈琴的情景，這些在我看來可能是桂林的一些夢。其中，彈《致愛麗絲》的時候，是桂林和朋友去學校偷鋼琴中間加進去的，整個世界都是黑的，因為那些在桂林看來都是可有可無的，僅有鋼琴才是他所需要的，優美的旋律，散落的雪花，彷彿因為音樂整個世界都變得單純而美好了。可現實卻被警察無情地打破了，當警察進門說她們被無罪釋放時，音樂戛然而止。這預示著他的夢也戛然而止。導演在這段中不論是音樂還是色綵燈光，都有種似夢似幻的意蘊。其實，夢想離現實不太遙遠，但夢想終歸是夢想，現實終歸是現實。躲避不了，也同樣不求自得。
　　關於音樂，我也就只能淺淺地發出一些非官方的聲音。片中能把本來毫不相幹的經典音樂銜接地如此流暢，歸根到底還是能體現出張猛一定的實力。當然還有幾首極富有時代特徵的俄國歌曲，讓觀者產生了太多的共鳴。
　　張猛是個比較年輕的導演，畫面構圖和色彩上依然有著第五代導演的影子，但這絕對不是諷刺嘲笑，而是從內心發出來的敬佩之情。片中人物關係的幾次轉變，還有人物性格的幾次轉變，導演都用人物的不同位置表現得淋漓盡致。
　　首先說說桂林，淑賢和妻子三人之間的關係。當他們三個第一次碰面時，淑賢是坐在桂林和妻子的中間的，這時她顯得非常低微渺小。因為畢竟淑賢如今是作為一個非正式的身份出現在他們中間的。而當淑賢經過她放棄唱歌，幫桂林給孩子做鋼琴，和桂林鬧矛盾等等之後，她的性格轉變了，因為她並不是一個可惡的「第三者」。甚至可以說她是一個引導者，一個傳播者。於是當最後的鏡頭，鋼琴聲緩緩升起時，淑賢站在桂林和妻子的較高處。其實一個人的高低決定或許僅僅就在於一個意念，一個舉動，甚至是一句話。
　　然後說說桂林，淑賢和抗美之間的關係。導演在多次的鏡頭中暗喻了三人的一種特殊關係。例如，在抗美也決定加入鋼琴製造的隊伍之中時，淑賢在給他們兩個人烤肉，可以明顯地看出三個人所處的位置，淑賢坐得最高，其次處於下方位置的桂林所佔螢幕的比例較大，而抗美距離鏡頭最遠，所佔比例自然也最小。三角的佈局，使得這場三角的情感也不言而喻了。這樣類似的電影畫面還有很多，而我最喜歡的是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劉憶苦和米蘭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導演通過過肩拍，從劉憶苦用手臂架起的三角形中拍米蘭，因此也簡練地暗示了即將發生在劉憶苦、馬小軍和米蘭三個人之間的關係。而在他們晚上準備去學校偷鋼琴的時候，抗美和淑賢坐在副駕駛座上，在《心戀》的曲調下，歌詞「只想偷偷看呀看一看他，怎奈他的身旁有個她」也讓人在幽默輕鬆中笑而不語。而王抗美的把手臂放在淑賢身後的小動作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中，使得人物性格頓時也變得鮮明起來。同樣是沒有了老婆的男人，桂林所扮演的一直是負責任，考慮周全的人，而抗美卻從骨子裡透露出來一種遊戲人生的態度，講笑話，愛貧嘴，都是一些極富有代表性的動作。
　　還有就是片頭和片子偏後部份桂林和妻子的談話讓人暗生一絲憐憫，而諷刺意味也比較濃厚。在兩個人說關於離婚問題時，桂林和妻子身後的屋簷組成的形狀像是一個天使的翅膀，而每個人擁有的翅膀都是單只，面對即將破碎的家庭，兩個人之間的隔閡就像中間的一條縫一樣，若即若離。其實這樣的難捨難分在單純的愛情親情面前才會顯得尤為珍貴。而妻子再嫁了的做假藥的有錢人時，可能單純的東西就不多了吧。更有趣的是，這羽翼男人的那半邊是空的，而女人的則是飽滿的。顯而易見，一無所有的男人，和一個即將擁有金錢或者說是已經很富有的女人。但男人並不是什麼也沒有，他胸前背著的是一個大紅的手風琴，是他所有的希望和信念，甚至是生命。不僅是搖錢樹，更重要的是聯繫他和女兒的紐帶，也是他繼續生活，繼續尋找愛人的勇氣。可這些又是不是諷刺呢？女人真的豐滿嗎？而桂林空洞的羽翼真的空洞嗎？我覺得不是。
　　構圖總是有說不完的奇妙，我個人認為張猛要比張藝謀和賈樟柯都高明一點，因為畢竟電影是藝術，所以需要有些特殊的標誌性符號，也同樣是因為藝術來源於生活，所以需要有些真實感的存在。張猛這樣的選景構圖不生硬做作，也不隨意，這樣中立的角度在我看來可能是未來導演逐漸發展的一個方向。
　　而片中很多劇情的把握也讓我看到了張猛用鏡頭敘事的能力。片中有一段桂林和淑賢做婚慶司儀，但導演在拍攝過程中，用景深鏡頭講焦點調到桂林和淑賢身上，而大喜的新郎和新娘甚至在劇中沒有一個正臉，於是這樣的鏡頭更像是大喜的人是桂林和淑賢，這也體現著導演的一種美好的願望，算是劇情的一個交代吧。
　　片中出現了兩次桂林和他父親在鋼廠樓頂看風景的鏡頭，父親是個有點老年痴呆的老人，可他內心對於一種意向的懷念或者是對過去時光的緬懷卻總讓人從心底里產生一種共鳴，也可能僅僅是因為兩次鏡頭配的音樂罷了，但是我總感覺桂林的父親是一代歷史的見證者，也是一個社會發展的觀望者，大煉鋼鐵的時代是過去了，但是那個時代的人還存在，他們曾經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那裡，於是那些可能就是他們的歸宿，不論何時。這也便是為什麼桂林千里迢迢地騎車帶父親去看風景的原因了。因為關於懷念，自然也有桂林一份。
　　再近一步看，導演開頭用一場葬禮交代了桂林和淑賢等人的職業，而葬禮的背後卻用桂林和淑賢的感情作為結束。而在桂林的妻子提出離婚時，情景卻設置了一場促銷活動上，並且他們是站在萬歌婚姻俱樂部下面討論離婚的問題。兩者剛好形成了反差，就像最近比較受關注的電影《失戀33天》里一樣，黃小仙在面臨戀情徹底崩潰的悲劇下，卻用結婚、金婚、離世這樣決絕的事情讓這種悲劇顯得更加微不足道。
　　一個煙囪，卻有著太多的難以忘記。剛剛提到的葬禮現場，剛好設置在鋼廠的旁邊，兩個大大的煙囪下，顯赫地搭起了「悼念母親」幾個大字，其實這裡的母親可能並不僅僅是逝去的一個人，悼念的必定是一種過去，工業化，特別是重工業大生產的離去。而在桂林等人決定做鋼琴時也出現煙囪，而且煙囪處於兩節鞭炮中間，這表達出了人們寄予煙囪的希望，也充分體現了人們的挽留。可事實並非如此，煙囪還是倒了。在煙囪倒下之後，導演並沒有拍煙囪倒下之後起的白煙，而是將鏡頭轉向了看煙囪倒的人，一大片白煙遮住的不是建築，也不是城市，而是一群迷失了的人。因為煙囪，他們得到過，也失去過。而面臨白色的煙霧，路又在何方？
　　片子以女兒彈上了父親親手做的鋼琴為結尾，而鋼琴是淑賢起手用起吊機送到女兒身邊的，導演用了一分多的鏡頭來表現起吊機吊鋼琴，這一分鐘裡沒有任何對白，也沒有音樂，而畫面能給我們的資訊卻太豐富了，平拍的鋼琴到仰拍的鋼琴，最後到落地的鋼琴，其實就是中國在工業化革命上的路途，而這一切卻又發生在已經倒閉的廠子裡，現實和歷史的交織讓人難過，也同樣讓人記憶猶新。最後女兒彈起了鋼琴，鋼琴聲並非一般的鋼琴聲音，可能是因為鐵鑄的原因，那種金屬感非常清脆幹練。而鏡頭慢慢地拉開，畫面逐漸遠離我們的視線，但鋼琴的聲音響度一點沒變，歷史在不段的前進中，模糊的很多，但清晰的也很多，譬如說音樂。不論何時、何地、何人，對於音樂的寄託是迫切的，想用音樂表達的是單純的，喜歡音樂的更是永恆的。
　　我很喜歡劇中的一句台詞：「沒有敢想敢做敢拚的精神，那不是我們工人幹的事兒。」還有一句歌詞：「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望一望，這世界還是一片光亮。」是啊，歷史往前走，音樂丟不了，歷史往前走，我們也丟不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