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行動

2008年歐巴馬贏得美國總統大選，《紐約時報》感慨萬千：「1861年4月15日開始的美國內戰終於結束了。」一位非洲裔美國人當選總統何以令美國主流社會如釋重負，視之為「內戰」真正結束的標誌？2011年，根據凱薩琳•斯托科特的暢銷書改編的同名電影《相助》，用春風化雨的方式回答了這個問題。有別於《密西西比在燃燒》（1988）、《撞車》（2005）刺刀見紅地表現種族衝突，《相助》以罕見的質感呈現了非洲裔美國人在爭取自由平等的過程中經歷的屈辱，以及他們的堅韌。

陷入內戰泥潭、「和其他人一樣贊成白人優越」的林肯總統逐漸發現，要打贏這場決定美國命運的戰爭，必須站在為自由而戰的道德製高點博取世界輿論的同情，令虎視眈眈的歐洲列強無法進行干涉，徹底斷絕南方叛軍得到列強官方承認和支援的希望。1862年9月22日林肯發表《廢奴宣言》，完成了從一個種族主義者到歷史上最偉大的美國總統的轉變。然而，百年之後的美國，尤其是在《相助》故事的發生地、政治上最為反動和保守的密西西比州首府傑克遜，種族歧視依然甚囂塵上。

影片圍繞非洲裔女僕和白人僱主展開，沒有正面描述暴力，但卻準確地傳遞出了那種愚昧、荒謬到令人噁心的社會氛圍：白人女孩雯只是在公共場合與非洲裔女僕艾碧蓮聊了幾句，路人即側目而視；那些自命不凡、奉行「平等但要隔離」的白人太太，因女僕帶有「特殊的病菌」，嚴禁她們使用家裡的廁所。

在雯的眼裡，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向那個為白人家庭奉獻了畢生精力的黑媽媽傾注的是白人的感情，沒有一個人問過黑媽媽自己的想法。等到雯想去了解將她帶大、教她做人道理的黑媽媽的內心世界，母親早把在家裡服務了29年的老人給炒掉了。

蓉園已是花千樹，不見周郎談笑聲。何不編撰一本非洲裔女僕的口述實錄來彌補這個缺憾？

對於雯和那些願意接受她採訪的女僕來說，除了面臨「所有印刷、出版、傳播支持社會平等或跨種族婚姻的資訊、論據或建議是有罪的，應被處以不少於500元的罰款和不少於6個月的刑期」的法律制裁，還可能招惹瘋狂的白人至上主義者。針對民權人士的私刑、縱火、謀殺、爆炸在密西西比如同家常便飯，1960年代有56367名非洲裔美國人遷離這個是非之地。環境如此險惡，尋找12位願意吐露心聲的女僕（出版商要求）殊非易事。

俗話說「遠香近臭」，青年聯盟主席西麗為非洲貧困兒童舉行慈善拍賣會獻愛心，卻把自己的母親送進了養老院，視眼皮底下的非洲裔女僕為賤民，甚至讓一個拾到假戒指的女僕蒙受牢獄之災；火上澆油的是，1963年6月12日，著名民權領袖埃弗斯在家門口遭種族主義者射殺。女僕們終於在沉默中爆發，向雯小姐敞開了心扉。

小時候看過一本描寫非洲裔美國人開展城市游擊戰反抗白人統治的小說《燭光行動》，上面有個類似日本影片《幸福的黃手帕》（1977）的結尾，無數家庭在窗口燃起表示願意接待游擊隊員的燭光。事實上，女僕的講述和雯的記錄也是黑夜中的燭光，因為仇恨會複製仇恨，善良同樣會激發善良。對抗的災難性後果，促使人們愈發珍惜相助的可貴：雯的善良意願需要艾碧蓮們的幫助來實現，後者的心聲需要前者來幫助傳達。這種相助和《燭光行動》顯示的相互對抗，才是一個更加完整的美國。

《相助》沒有讓怨恨衝昏頭腦，別具一種樸實、詼諧的趣味和力量。每小時95美分的薪水、活得如此憋屈，再不用幽默、惡作劇來調劑一下，日子簡直沒法過。艾碧蓮，你為啥那麼黑？因為喝了太多的咖啡；西麗太太咋就那麼蠢，因為她吃了明尼為她精心烘烤的Shit牌蛋糕。

有位女僕回憶，以前在狄克遜醫生家工作，每天都要抄近道穿過一個農民的田地；一天，有個農民手持武器告訴她，如果她再踏入他的土地他就開槍。狄克遜醫生用雙倍價錢買下來的土地，實際上是為她買的，這樣她就不用繞遠路上班。

相信這個故事令不少觀眾淌下了熱淚，這片土地不只有「3K黨」，還有許多和狄克遜醫生、雯小姐一樣的好心人，以及像約翰•布朗那樣甘願為非洲兄弟的自由流盡最後一滴血的窮苦白人，正因為有了他們，有了無數燭光匯聚成的熊熊火炬，幫助那些迷途的羔羊擺脫歧視和偏見，歐巴馬當選總統才能水到渠成，愛瑪•拉扎露絲鐫刻在自由女神像上的詩句才會如此動人心魄：

「把你，那勞瘁貧賤的流民，那嚮往自由呼吸，又被無情拋棄，那擁擠於彼岸悲慘哀吟，那暴風驟雨中翻覆的驚魂，全都給我！我高舉自由的燈火佇立金門！」
 
(新民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