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被「史匹柏化」

情懷

    三十年前，中國人還不知道：「好萊塢大片」為何物，小屁孩放了學，只能蹲在小人書攤上搶看一本本「連環畫」。在一堆《三國演義》《一休》和電影影印版中，唯有一套來自「西方國家」的連環畫顯得與眾不同。《丁丁歷險記》，長著一撮小黃毛的外國男孩，和他無比忠誠的小狗，在世界各地不知疲倦的冒險，奇妙的故事吸引了所有的中國孩子和大人們。44本小書構建了一個完整的世界，一群性格各異的人物和動物，在冒險、探秘和打鬥中走遍了我們還不曾了解的地球（以及宇宙）。可以說，對於八十年代的孩子們來說，《丁丁歷險記》就是二十多部好萊塢大片，當同齡的歐美兒童在沉浸在《奪寶奇兵》《E.T.外星人》和《鉤子船長》時，我們也正愛上了《七個水晶球》《714班機》和《海盜失寶》的奇遇，各種娛樂元素幾乎一個都不缺,還兼具了知識性和人文情懷。感謝埃爾熱，他用神奇的畫筆，把堪比好萊塢大片的情節和畫面，用最簡單的白描線條送給了我們，就連史匹柏當年也讚嘆「我雖然不懂法語，但我一眼就明白了丁丁，看懂這些故事和其中的幽默。這本書就像一部動畫大片，有如此現成的、漂亮的分鏡頭。」現在回想，丁丁電影化絕對是一種必然，只不過來的有點晚了。


    史匹柏早就從埃爾熱的遺孀手中買走了《丁丁》的電影改編權，在箱底壓了二十年，這讓許多歐洲導演羨慕嫉妒恨。總算在等待多年之後，美國人拉上了紐西蘭人，在10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把幾代人的夢想搬上了螢幕。《丁丁》在歐洲的上映，成為了一件盛事，尤其是在他的「祖國」：比利時、法國和瑞士的法語區，票房勢如破竹，首映周里走進電影院的，平均三個人就有一個是衝著丁丁而來的。史匹柏更是帶著所有主創穿梭於布魯塞爾和巴黎，為小記者的復活造勢。丁丁連環畫廣闊的粉絲群，為這部影片在歐洲的成功打下了基礎，電影只需在忠實原著精神的基礎上，發揮出最新的CG和表情捕捉技術的強項，憑著兩位名導的質量保證，就可以征服他們。從首周的情況來看，無論是媒體和觀眾都給予了《獨角獸號的秘密》非常正面的評價。因為是丁丁，苛刻的法國人也變得十分寬容，至少史匹柏的改編都是來源於書中的人景，且帶有明顯的懷舊和致敬精神，沒有肆意發揮，更改主要人物的性格屬性。


復活

    對於一個資深丁丁迷來說，在片中尋找整部系列的細節和彩蛋，成了劇情外的另一種樂趣。史匹柏也深知這種情懷的加分作用，所以影片一開始就用了二維動畫來回顧整個歷險記的標誌性場景。《七個水晶球》是全劇中受歡迎程度僅次於《海盜失寶》的故事，而且對於拍攝了四部《奪寶奇兵》的史匹柏來說，這個滿是神秘主義和失落遺蹟的考古故事，和瓊斯博士太像了。八十年代初《奪寶奇兵》在法國熱映時，法國人稱其為「美國版的丁丁」，埃爾熱本人也是因為看過並喜歡瓊斯的故事，才會答應把電影改編權交給史匹柏。因此在影片開場動畫裡，水晶球成了連結埃爾熱、史匹柏、讀者和觀眾的紐帶。剪影式的動畫手法，也與史匹柏另一部「非典型冒險片」《逍遙法外》如出一轍。在丁丁與對手的追逐動畫中，串起了《太陽神的囚徒》《月球探險》《金鉗蟹販毒集團》《714班級》中的著名物體，火箭、海報、圖騰柱等等，對於丁丁迷來說，這第一步就把回憶帶回到了童年。等到了正片開始，一個街頭畫家在給丁丁畫像，鏡頭一打，熟悉連環畫歷史的讀者就驚奇的發現，畫家正是埃爾熱本人。他在電影中被CG復活了，電影採用這種致敬方式，用一張「原版照」的畫面，向大家再次介紹我們的小英雄。


    作為電影版的首部曲，《獨角獸的秘密》集合了原著中的三個故事《獨角獸的秘密》《海盜失寶》和《金鉗蟹販毒集團》，前兩個本就是同一個系列，電影只是把其中出海尋寶的段落刪去，或是說留在了下一部中展開。在埃爾熱的連環畫原著中，丁丁和船長找到線索後，先是駕駛天狼星號出海尋寶，無功而返一圈後，最後才回到馬林斯派克宮，這種戲劇性更加強烈。而在電影裡，情節主要是圍繞著三個紙條的線索展開，把連環畫中的現代航海一大段略去，同時也就沒能讓可愛的卡爾庫魯斯教授登場，說來也是種遺憾。為了給最重要的人物——阿道克船長一個精彩亮相的機會，在連環畫中前兩部《金鉗蟹》中早已亮相的他，被挪後到電影中的冒險里。丁丁在舊貨市場裡發現獨角號模型時，原是買給船長做禮物的，而在電影裡，這成了他作為記者的第一直覺，反過來才帶出了模型的繼承人——阿道克家族。丁丁與阿道克船長的偶遇，同樣是整部歷險記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節，在船上、大海和沙漠中的場景，包括那個在後期中壞事幹盡的大副「阿蘭」基本上是原版再現《金鉗蟹》，只不過幕後Boss改成了「紅色克拉姆」的後代薩卡林，多了份「前世今生」的傳奇性和經典復仇矛盾。從船上的場景開始，史匹柏加重了動作戲的份量，船長的酒鬼性格展露無遺，「動作捕捉帝」安迪·瑟金斯的演繹可謂抓住了人物的精髓，台詞、表情和舉止，不輸給任何真人電影。相比之下，丁丁顯得有點「木」，太過寫實的表情，與埃爾熱追求的「極簡主義畫風」背道而馳。在許多場戲中，這個娃娃臉還有點像亞洲人，越是忠實粉絲，接受起來越需要時間，所以說CG和表情捕捉也是有利有弊的。

技巧

       與美式動漫取向不同，埃爾熱所代表的歐洲老式連環畫派系，並不刻意追求角度與構圖的新奇，尤其是丁丁這種基於現實而非奇幻的作品，中、遠景居多，較少特寫，側重於故事性。在原著中，心理描寫和對話都通過大段的「氣泡」來體現，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讀」。史匹柏這次在改編中，很難得的遵循了埃爾熱原著的「習慣」，影片前四分之一的對話很多，資訊量非常大，這也造成習慣好萊塢套路的觀眾不適應，覺得有些「拖沓」。倒是在丁丁與阿道克船上邂逅之後，影片的節奏明顯加快，動作場景一個接一個，甚至不給觀眾喘息的機會。船上逃生，大海戰，北非追逐，以及阿道克和薩卡林的碼頭對決，四場動作高潮戲一氣呵成，史匹柏對於大場面的調度天分再度展現，一鏡到底的運動方式讓人嘆為觀止，比之當年《奪寶奇兵》的翻山越嶺更絕妙。歐洲人的幽默感，這一次也與好萊塢協同起來，船長和杜邦兄弟的糊塗，跌跌撞撞、手舞足蹈的默劇遺風，都與美式喜劇不盡相同。在搶奪線索的途中，許多誇張到不可思議的巧合，也只有兒童文學中才會出現。

       在傑克遜團隊的最新技術幫助下，史匹柏源於傳統的攝製方式被發揮到了極致，不再受到空間的侷限。丁丁和船長駕駛摩托與薩卡林一夥的追逐戲，加上白雪和鷹的空中爭奪，需要相當複雜的設計，才能保證緊張節奏下的視角統一。這已經比當年《蜘蛛人》的空間感要求更高，而且加上了3D的縱深效果，觀眾的眼球只來得及接收最關鍵的畫面資訊，其餘的細節稍縱即逝。阿道克酒後回憶祖先的立意，本就是埃爾熱原著中的設計，船長靈魂附體，在幻想中與紅沙拉克姆決鬥，史匹柏的場面調度功力重回巔峰，不輸給《加勒比海盜》，不拘一格的取景機位，給火光裡的阿道克爵士和獨角獸號一個悲壯的身影。可以說幾個動作高潮場面成就了這部影片的娛樂性，好萊塢的技術優勢和資金，使得埃爾熱和史匹柏的想像力能夠最大限度的發揮。

丁丁迷最關心的人設問題，史匹柏只在丁丁本人上有所發揮，其餘都基本符合連環畫。在《獨角獸號的秘密》中，管家內斯特完成了從幫兇到馬林斯派克守護者的轉變，「米蘭夜鶯」女高音卡斯塔菲果又變成了客觀上的盜竊同夥，活寶杜邦兄弟總是在最不需要的時候出來獻醜….這些讓人愛不釋手的配角們保留了漫畫式的誇張個性。白雪的重要性被無限提升，雖然無法像書中那樣直接說話，但每每在最關鍵的時刻救主，讓劇情能夠一波三折下去，完全由CG創造的小狗，搶了人類的風頭，「萌」的恰到好處。


    可以預見，《獨角獸的秘密》上映後，將掀起一波丁丁的新熱潮，連環畫和相關產品將再度熱賣，歐洲小記者將真正打入美國市場，那個夭折的音樂劇版或許都能起死回生。對於所有丁丁迷來說，這是值得慶祝和欣慰的事情，能看到丁丁再度踏上征途，彌補埃爾熱逝世後的遺憾。


Luc，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