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救贖 救贖也卑微

一直對這部戲期待值很高，因為之前看過馮小剛的《唐山大地震》，發現這種廣博事件中切入點很小，以個人敘事替代宏大敘事，進而深入刻畫個體感受的表現方式更有力度。進而開始喜歡甚至迷戀這種方法。其實這種辦法在歐美影片中已經用過很多了，無論是史匹柏導演的《辛德勒的名單》還是《慕尼黑》，都將個體而非群體展現在我們面前。群體主義的說教恰恰是中國最濫的腔調，因而也最招人反感。我一度以為這些重要的事件已經讓我們徹底免疫，僅僅成為一個個歷史標記和外交辭令，但是現在我才發現，事件是中性的，關鍵的是表達方式。

說到表達方式，嚴歌苓毫無疑問是個高手。她就像個水平高超的攝影師，無論是長焦還是短焦，無論是左岸抑或右岸，她都能製造出美麗的風景，也能給我們全新的感受。這部電影和原著已然天差地別，電影中沒有神聖而高尚的英格曼神父，沒有慈悲而壓抑的法比，沒有阿顧，沒有傷兵李全。隨著人物的減少，故事的情節進一步凝練，而且矛盾也更加集中，衝突更加明顯。或許，這就是為了舞台而製造的那個故事。和小說這種可以無限延展的傳播方式比，電影，確實限制太多了。

李教官恐怕就是原著的戴濤少校，當然，原著中的戴濤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熱血軍人，而李教官則幾乎被神化成SAS的少校。他不僅幫戰友復仇成功，以頂級狙擊手的技術和智慧消滅了來犯的日本士兵。就連最後，他預料自己必然身死，也做好了拉人墊背的準備。如此英明神武，或許也是過份誇張了。當然，拾起這隻鞋的舉動很好，這個年輕的軍官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溫度，不僅僅是戰爭機器，更是我們對戰爭的嚴肅思考。

其實最大的改進就是克里斯蒂安-貝爾，這個卑微的殮屍人成就了約翰神父的經典，一瞬間我曾經感覺這甚至就是《約翰福音》。他一開始是個只知道錢的傢伙，而少年的陳喬治卻大義凜然。但是，當他目睹日軍的暴行，他挺身而出，直到後來放棄原有的安全的逃離方法，義無反顧地背負起拯救12個女生的負擔。這個轉變，合情合理，而且給我們以更大的感動。或許，戰爭會激發人內心最醜惡最陰暗的部份，但是同時也能激發人心最善良的曙光。他對於人人平等的反思，對於用妓女替代女學生做法的猶疑，給我們的思考更深刻。如果說法比副神父這麼考慮是因為他是揚州法比，那麼約翰神父這麼考慮，則更像是一種美國式的思考：人人生而平等。這件事情，不容置疑，不會挑戰。

陳喬治的表演也很出彩。在原著中，陳喬治的形象無疑是個中年男人，受庇於威爾遜教堂和英格曼神父，只是以此度日以此謀生。這個從來沒有被英格曼神父重視的中國孤兒勤雜工，很卑微也很卑賤，他死之前還和妓女紅菱尋歡，只是他及時行樂而紅菱換得口糧的交易。但最後一刻，他為了保護英格曼神父而現身，因為膽小懦弱而逃跑，因為逃跑而死於日軍的子彈，都顯得很自然很流暢。但是，電影中這個少年陳喬治，一樣是個孤兒，一樣是個勤雜工，但展示出國士無雙的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精神，就有點奇怪。後來甚至肯男扮女裝做第13個替死鬼，雖然讓人感動，但不免突兀。與此類此，一開始躲在草堆中的那個女生，被捅了多刀仍舊一聲不吭，這同樣很奇怪。如果說李全能做到是因為看到了同伴的慘死，知道只有強忍劇痛才能保得自身，這還可以理解。但是13歲的女生為了保護同伴而強忍劇痛，多少就有點虛構了。而且，這樣的槍林彈雨，孟書娟居然不肯離開，這種情節多少也是有點狗血的。原著中徐小愚父親開車來接的時候，大家的羨慕溢於言表，只有孟書娟一個人帶著幾分狷介在頑抗，這顯得更加現實。不過，對於孟先生對女兒的愛，我所能說的，也只有可憐天下父母心七個字了。

當然，主角還沒出場。真正的主角或許就是趙玉墨。在書中這個女子極為冷靜，但是劇中這個女子格外熱心。劇中的趙玉墨不僅一開始試圖利用約翰神父逃亡，甚至在最後還肯救下那些試圖跳樓的女生。這比原著中的趙玉墨更多幾分俠義的精神。而且，他和約翰之間的感情戲份其實也不錯。雖然只有一夜情緣，但是兩個人其實已經互訴身世。約翰因為女兒的去世而改作殮屍人，成就一番妙手；但玉墨卻因繼父的強暴，從13歲後就不見陽光。一晴一雨，一明一暗，把愛的精神貫徹始終。

最令人唏噓不已的還是豆蔻和王蒲生，這段故事倒是照搬原著。或許那些弦絲不僅僅是給王蒲生的，更是給豆蔻自己的。她內心中的力量就是自我拯救，而渡己的方式之一就是渡人。儘管她以非常悲慘和痛苦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成為那個淪為廢墟金陵的陪襯，但是她的內心或許無與倫比的明亮，照耀的光輝早已閃亮了她和他並不長久人生中無數的辛酸和悲苦，真的來到了天父的國，真的被天父赦免了罪，而且天父也為她的進步給予了熱情的祈福。或許，這樣的靈魂就能得到完全的安息吧。這段故事好到無法改編和刪節——我們每個人都能進步，我們每個人都能高尚，我們每個人都有閃光。或許我們的人生是暗色調的，但是我們可以用力所能及的善舉，點亮我們的人生。

這個故事是沒有結局的，我們不用繼續想下去了，無所謂她們是生是死，無所謂她們是安息還是虐殺。她們已經捐出了自己的肉體，得到寬宥的必然是她們的靈魂。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