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絕艷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南京，這一座與我有情結的城市。第一次出遠門便是和父母一起，在秦淮河邊看煙花，在南京大屠殺紀念館陰冷的風中閱讀每一張歷史的記錄。

      妓女，從古至今文人墨客筆下最美也最淒婉的意象。有人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端莊的淑女和故作端莊的非淑女們一見到身姿妖嬈的她們，頓時覺得身價倍漲，再多的齷齪粗魯都成了潔淨貞潔。男人們一面唾罵著鄙視著，一面爭先恐後想要成為座上賓。無論在什麼樣的人眼裡，她們都是可鄙的、骯髒的，是道德的最底層，是醜陋慾望的替罪羊。

      就是這一群身段婀娜、眼神妖嬈的妓女，住進了神聖與莊嚴的天主教堂。這樣的安排或許是諷刺吧，純真的少女和艷麗的女子。當她們扭著腰肢從她們面前走過，這些會唱聖詩的女孩子眼中射出的目光有鄙夷，有艷羨，有憎惡，會不會有同情呢？

       那個鬍子邋遢總是在找錢的「神父」，開始的時候看她們的眼光是輕佻的，是猥褻的。所以玉墨語帶嘲諷地說，我們是幼稚園老師。她們真的是老師，不過教會我們的不是知識，而是更多更偉大的東西。

       曾經，在看《南京南京》的時候，我從頭哭到尾是因為我不忍目睹那麼多人的生命像灰塵一樣消散。曾經，在看《大地震》的時候，我從頭哭到尾是因為忽然感受到在天災面前人是多麼無能為力多麼渺小卑微。現在，我為了它從頭哭到尾，因為它值得。

       我看見在政府、長官和大部隊早已撤走的時候，國軍的戰士們用身體築成防護牆，為的是掩護最後一名用身體作引線的戰友，為的是保護那些其實比他們小不了幾歲的女孩子。我看見最後一名戰士，想讓自己的夥伴最後睡在溫暖的地方，想送回那一隻女孩遺落的鞋子。為了那讓他落淚的聖詩，他將即將玷污女孩的士兵引開，用生命引爆最後的炸藥。我看見翠禧樓的豆蔻，因為那少年和她的弟弟年紀相仿，因為心中那個和相愛的人耕田織布，即使討飯也覺得幸福的夢，回去討幾根琵琶弦。在她即將被凌辱的時候，即使拼死也要咬下日本人的一隻耳朵，那恨里，不僅有為了死去的香蘭，也為了那個已經再也無法聽見她彈奏的少年。我看見即使不喜歡這些妓女，也寧願引開敵人的少女。我看見放棄逃跑機會留下來幫助她們的神父，此時我想他已經有資格做一名神父了。我看見只為了報答養育之恩和養父臨終囑咐的少年，即使平時經常被女孩們嘲笑，也要挺身而出儘自己所能為她們爭取時間。

       當然，我看到的最多、最絢爛、最光芒耀眼的，就是這些金陵絕艷。

       一個女子，在龐大壓迫專制並且融入骨血的傳統禮教思想里，但凡稍有別的路可走，都不會做這一項最骯髒的職業。對一個女人來說，沒有什麼比貞潔更重要。就像玉墨說的，是一個個悲傷的故事。只不過過客們都沒有興趣聽罷了。在男權政治的社會裡，女人就是工具。生育的工具，繁衍的工具，洩慾的工具，娛樂的工具，替罪的工具。即便是自己造下的罪孽，也不忘推給這些柔弱的女子。暴政是因為紅顏，昏庸是因為禍水。就連亡了國，都不忘惡毒地咒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

       但，這些女子不同。我非常贊同約翰的話。當女孩子們問他，這些女人的職業是什麼的時候，他說，她們的專業是愛和恨，沒有人比她們更透徹。因為生長在遍地污濁的地方，因為她們也曾有過乾淨的過去和乾淨的愛，所以她們的愛更珍貴，更偉大。那一段，在小小的地窖里，她們裹緊胸部，穿上校服，卸去濃妝，燙直頭髮。原來都是這樣清麗的女孩子。那是在記憶里已經慢慢被忘卻的模樣。那才是她們心裡的樣子。那一曲《秦淮景》，真是哀艷淒絕。小小的燭光里，書娟看見她們身著旗袍，身姿曼妙，身上散發出神聖的光芒，那是愛的光芒。

      在小說里，最後書娟是找到了玉墨，只不過早就改了模樣。玉墨也不願面對，只裝糊塗說認錯了，匆匆離去。我更喜歡電影裡的結局。就讓這個傳奇一樣的女子在風裡消散吧，就讓我們只記得她最美的樣子。不論是眼線妖嬈烈焰紅唇，還是褪盡鉛華妝容素淡，她的心都如一枝白蓮，在追憶的夢裡散發出清淡的芬芳。

      小說的結尾處，嚴歌苓寫道：「戰爭中最悲慘的犧牲總是女性。女性是征服者的終極戰利品。女性承受的痛苦總是雙倍的。並且無論在何種文化里，處女都像徵一定程度的聖潔，而佔領者不踐踏到神聖是不能算全盤佔領的。這就是男性遊戲——戰爭致於女性的悲劇。這個故事是獻給The Rape Of Nanking（南京大屠殺）中的女性犧牲者的，當故事中的犧牲鋪展開來時，我希望讀者和我一樣地發現，她們的犧牲不僅悲慘，而且絢爛。」

        請讓我們記住，那些在戰爭中犧牲的人們，他們的犧牲不僅悲慘，並且絢爛。而他們為之灑下鮮血和淚水的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們應該記住，並且感恩，並且不要辜負他們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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