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釵》：東方主義的殖民狂歡

  我們有這樣一群文藝工作者，他們按照西方對中國的東方想像塑造文化身份，他們運用充滿異國情調的美麗妖嬈的女人和血腥暴力的場景來迎合西方對東方的獵奇心理。

      我們有這樣一群觀眾，他們是全盤西化的中國人，他們否認中西文化存有差異，他們自願接受並傳播西方價值邏輯。並且，他們還要問，這樣有什麼不好嗎？

 

      看完《金陵十三釵》，不喜歡，真心不喜歡 。

      塔拉說，網上都在說這個電影如何如何好。

      是的，從電影敘事和電影美學的角度來看，這是一部還不錯的片子，剪接流暢，敘事基本完整，5000萬「美國製造」的爆破場景足夠震撼，日本人肆無忌憚的姦淫屠殺足夠激起所有人的憤怒，秦淮女子的妖嬈嫵媚吳儂軟音也足夠讓男男女女從眼睛耳朵一直酥到骨頭裡。

      但是，這絕對不是一部偉大的電影，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卑劣的。

      拿中國人的傷痛與陋習去向西方獻媚，是張藝謀一貫擅長的。如果說《大紅燈籠高高掛》中的偽民俗尚在接受範圍之內的話，《金陵十三釵》對好萊塢價值觀的獻媚與對西方邏輯的迎合，則到了讓我忍無可忍的地步。

 

       消費民族的傷痛

      如果不是放在南京大屠殺的背景之下，如果張藝謀是要拍一部類似於《雛妓》、《風月俏佳人》之類的為妓女平反的電影，那麼，這個題材是沒有問題。

      但是，不要忘了，12月13日是南京大屠殺74週年紀念日。

      不要忘了，在這場大屠殺中，有數十萬的中國同胞失去了性命。

      這是一段太過沉重的歷史，我以為，我們可以去緬懷、去哀悼、去致敬，但是，任何人都不能拿來消費。

      偏偏，張大導演赤裸裸地就消費了。《金陵十三釵》選在大屠殺紀念日兩天後的12月15日上映，並且，還從製作團隊、內容、價值觀上處處迎合好萊塢的品味。

      或許，有人說，張導演的片子至少激起了觀眾的愛國熱情，讓更多觀眾了解了那段歷史。

      我想說，作為一個中國人，還有不知道南京大屠殺的麼，痛恨小日本不是必須的嗎？

      看電影時我是真心激動了，看著同胞被欺壓、被凌辱、被殘害，任何人，都沒有辦法不激動的。

      但是，我說，拍大屠殺一定要拍得那麼血淋淋嗎？

      一定要讓大家一遍一遍看著自己的同胞被凌辱被殘害，一定要看著中國人的屍橫遍野才能點燃大家的愛國熱情嗎？

      那麼多可以挖掘的大人物小人物的故事，那麼多人性的閃光點可以書寫，一定要用一群妓女來彰顯偉大嗎？

 

      主動異化的東方主體

      在《東方學》中，薩義德這樣描述西方人眼中的東方：東方貧窮並且荒蠻的，被強權統治並且管理；東方對西方來講充滿性的愉悅和帶著異國風情的美麗放蕩的女子，是白人男性的慾望天堂。

      如果說西方電影中的東方形像是被異化的主體的話，那麼《金陵十三釵》中眼角眉梢的風情，則是切切實實的主動異化。

      而且，這種異化，是如此的徹底：積弱積貧的中國被船堅炮利的日本人統治並且管理，風情萬種的秦淮女子主動對白人男性投懷送抱春風沉醉。

      張導演，您是東方人呢是東方人呢還是東方人呢？

 

      殖民話語的權力運作

      看完電影，我很不爽，有一種吃了蒼蠅的感覺。

      網路上觀眾對這個片子一邊倒的褒揚，徹底讓我很無語。

      電影十分刻意地向好萊塢價值觀靠攏。天主教堂、白人為中國人民提供了唯一的庇護，小孩就是一切，小孩要搞特殊。為了讓小孩活下去，即便讓妓女去死，即便讓妓女去陪日本人睡覺，也是可以的。

      我們的觀眾認為，這樣講述是很好，納粹的暴力讓妓女也煥發了人性的光輝，多偉大。

      但是，不要忘了，你是中國人。當時，南京是國民政府的首府所在。當時，中國人民進行了艱苦卓絕的奮戰，其中感人肺腑的故事當如過江之鯽，七十多年後我們再來書寫，一定只能講一個美國人、一座天主教堂、一群妓女保護了一群中國女學生的故事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已經喪失了自我的敘事，而一切都以好萊塢的視角來審查自己了。多麼可悲。

      在西方文化的殖民強姦中，中國觀眾還連連叫好，高潮迭起。

      或許這樣說有些狹隘，但是我就狹隘了。

      塔拉說，好，就算你說的都對，就算我們是按照西方的邏輯來看東方，那麼，東方人眼中的東方應該是怎麼樣的呢？東方的敘事邏輯又應該是怎樣的呢？

      我答不上來。

      被殖民者之所以被殖民，就是因為其自我意識完全被剝離。

      我們有五千年的文化，我們卻不知道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什麼。我們不知道我們自己應該是什麼樣子，所以，當美國人來告訴我們，你們是這個樣子的時候，我們也只好承認。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的文化，我們的價值觀是什麼樣的，我們也不知道我們跟西方有什麼區別。

      所以我們只能去模仿，去認可美國的價值觀。

      並且，這種認可已經到了全盤西化的地步。

      知名民主人士劉瑜本月9號發微薄（後被刪掉）說，全盤西化有什麼不好的嗎？

      我不知道有什麼不好，但我知道這一定是不好的。

 

      真正的好電影的傷痛敘事

      如果日本在中國有萬分的罪惡的話，德國在西方的暴行一定是萬萬分。

      看看電影史上那些優秀的講述納粹暴行的電影吧。

     《北非諜影》以二戰時歐洲人逃亡美洲避難的中轉站卡薩布蘭卡為背景，講述了納粹淫威下一個「投機家」戰勝個人慾望，幫助舊時愛人及其丈夫逃離的故事。影片沒有炮彈橫飛，沒有硝煙瀰漫，沒有屍橫遍野，卻讓人能深深體會到納粹鐵蹄下的恐懼與陰霾。整個故事也是由品格不算高尚的男人、等待拯救的女人、多情的妓女、霸道的納粹軍官組成，闡述的也是戰爭的殘酷與人性的光輝。從這個意義上講，張藝謀或許只是將《北非諜影》進行了東方話語的複製。

      《辛德勒的名單》以二戰時的波蘭為背景，講述了一個貪婪、好色的工廠主散盡家財為猶太人買命的故事，亦是一段納粹暴行激發了投機家良知的傳奇。從最初靠壓榨猶太人謀取暴利到最後同情並幫助猶太人，出身德國的投機家也完成了從「唯利是圖」到「人性光輝」的蛻變。

      《美麗人生》以德國法西斯捕殺猶太人為背景，講述了在法西斯集中營裡一個猶太父親用美麗的謊言來成全孩子的美麗人生的故事。影片場面不算壯烈，也沒有太多血腥，只用幾聲槍響「草草」帶過，卻將納粹的暴行和父愛的偉大體現得淋漓盡致。

      《穿條紋睡衣的男人》以納粹殺人工廠奧斯維辛集中營為背景，講述了一個德國高官家庭的小男孩與集中營裡一個猶太小男孩的友誼。最終，德國軍官下令向集中營施放毒氣，卻不知道自己兒子也換上了猶太小孩的條紋睡衣進入了集中營。影片也沒有血腥壯烈的場景，觀眾卻能從德國軍官及其妻子傷心欲絕的面孔看到納粹的屠殺有多麼殘酷。

      《無恥混蛋》以被納粹佔領的法國為背景，講述了一個全家被納粹殺害的法國女孩利用自己經營的電影院開展復仇行動的故事。這是一部典型的塔倫蒂諾影片，延續了其顛覆性與無厘頭的傳統——儘管是一部講述納粹暴行的電影，有大量R級的血腥暴力場景，但是被虐待、被屠殺的卻都是德國人。影片最後，希特勒被射成了馬蜂窩，所有納粹高官也都被炸死。雖然這個只是一個血腥的童話故事，卻道出了普羅大眾對於納粹發自骨髓的仇恨，不失為一劑宣洩情緒的上好良藥。

 

解釋與補充

前兩天一直比較忙，所以沒有回覆評論。謝謝大家花時間讀我的日誌，上文可能有一些沒說明白的地方，我做些補充：

1.我的重點是，我們對大屠殺事件及大屠殺中遭殘害的同胞應該心存敬畏。我們應該去記憶，去懷念，去反思，電影是一個很好的載體，但要衡量呈現的方式，至幹什麼是好的方式，我上面列舉的幾部片子可以作為參照。《金陵十三衩》是中國電影史上耗資最巨的商業大片，電影中炮彈橫飛屍骨橫山日本人姦淫擄掠，南京大屠殺和秦淮歌妓只是作為美國人人性光輝昇華的背景鋪墊而存在，看不到對生命的敬畏——在電影上映前，一直沒有現身的女主角甚至發表日誌《我與貝爾演床戲》。頭上三尺有神明，先人們在天上看著呢。

2.為什麼敘事的主體不應該是美國人和天主教堂？我想，對於這個問題的不同態度，取決於你是以旁觀者的心態還是以當事人的心態來看問題。400年前，美國人用24美元從印第安人手中購買了曼哈頓群島。假如當時有一個島因為是日本人駐美洲大使館所在所以被免於被廉價收購，後來，日本人主動把小島還給了印第安人。400年後，作為旁觀者，我們可以罵美國人奸詐狡猾，也可以讚揚日本人夠磊落，但是印第安人會怎麼來回憶這段往事呢？是描述普通印第安人的遭遇，印第安人作出的反抗，還是去頌揚日本人的偉大呢？

3.為什麼不能拍成血淋淋的？這還是旁觀者與當事人的問題。外人來看大屠殺，可以圍觀，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度怒罵指責，但是中國人講同胞之間要同氣連枝「同呼吸，共命運」，換個時間和空間考慮，如果大屠殺發生在現代，遇害者有你熟識的人，你還忍心看著他們遭受的屈辱一遍一遍重現嗎？如果你可以的話，我只能為你的麻木感到抱歉了。

4.至於這種事件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呈現，則是一個倫理問題。

柴靜在做《看見》藥家鑫案專題的時候，她跟張玉梅父親聊天，張玉梅的母親在房間裡哭泣，柴靜說，我去看看，並讓攝影師不要跟進去。如果拍下張玉梅的母親是如何嚎啕大哭，傷心欲絕的話，自然會更轟動，更加能挑動觀眾的情緒，但是對於張玉梅的家人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情。

孫玉勝在《十年》中講了一個案例，2002年，兩名中國工程師在巴基斯坦被恐怖份子綁架。2004年10月，巴基斯坦軍方解救人質的行動終於有了實質性的進展，根據法新社消息，兩名人質都被成功解救。中央電視台決定直播人質回國的場景，並且請來了兩名工程師的家屬到達現場，以拍攝家人久別重聚的感人場面——但是，沒想到的是，他們看到了一位工程師走下飛機，還有一副棺材——其中一名工程師王鵬在解救的過程中被恐怖份子殺害，王鵬的母親當場就暈了過去。這件事情過去很久，但是孫玉勝一直介懷於心。

甚至，在《金陵十三衩》中，豆蔻和另外一個女孩子被日本人殘殺，貝爾卻告訴玉墨她們她倆是中流彈而死。美國人夠仁義，他不忍心姑娘們被事實真相傷害，張導演您知道美國人的想法，您自己怎麼不能學到一丁點呢？

5.關於妓女。《老子》第二章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我認為，一個正常的社會，是應該有底線應該知曉榮辱廉恥的。妓女從來都不是什麼光鮮的職業，即便是在最多元包容的美利堅合眾國，人們談起妓女也是不屑的（見《老友記》），妓女進入LV也是要被售貨員鄙視並且不理睬的（見《風月俏佳人》，美國妓女著裝與普通人有差異）。我瞧不起妓女，但是我喜歡並且尊敬為我送牙膏、洗髮水、眼藥水、書等等的快遞阿姨，天氣很冷的時候，我還會請她到房間裡喝咖啡和吃點心。

那些認為我不應該有歧視的同學，如果你們認為，妓女的工作與其它的工作是沒有區別的，那些做二三四奶的大學女生與她們朝九晚五坐格子間在公交地鐵里被擠成鹹菜拼打奮鬥的同學們也是沒有區別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6.文化帝國主義和文化殖民主義並不只是空造的概念，好萊塢是美國推行文化霸權最主要的工具，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懶得再解釋，反正我是信的。

7.如果很不明白並且有興趣的話，請自學「東方主義」以及拉康「鏡像」「鏡像中的鏡像」相關理論。

8.我太囉嗦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