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工整的作業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提示：有劇透，未觀影者慎進。
 
話說，張藝謀又回歸了，於是有了逐鹿今年賀歲檔的《金陵十三釵》。
說是「又」，是因為上部《山楂樹之戀》已被視為張的回歸之作，那次的小清新風格成功地讓觀眾對他的期望值提高了不少，然而依舊心有餘悸（人們不會忘記這位導演是曾經拍過《英雄》、《滿城》、《三槍》……的導演），下次，又會怎樣？
 
這次的《金陵十三釵》根據嚴歌苓的同名小說改編，由於製作方的嚴防死守，拒絕一切記者探班，所以，對於沒看過小說的人，直到上映之前其劇情一直是個謎。一開始聽到這個突出女性化特徵的片名（加之之前十三釵全國選角的炒作），我也以為是一個述說金陵歌姬生活的鶯鶯燕燕的故事，後來在去看的前不久才知道這其實是一個關於戰爭的故事，什麼戰爭？我猜自是最能引起國人關注的抗日戰爭，而發生在金陵，那定和南京大屠殺逃不脫關係，後果不其然。那十三釵和戰爭有什麼關係？這應該就是故事的主線了。
 
帶著疑問，坐進影院。等待上映前幾分鐘，腦海里一直在搜索關於南京大屠殺的作品。之前看過陸川的《南京南京》，還有就是華裔作家張純如的《南京大屠殺》（這個職業作家、記者、母親、美麗的生命，在為世人奉獻上這本記錄著日本人在南京犯下的種種暴行的書之後，在自己家裡開槍自殺，年僅36歲），她在書中寫道：「有一位歷史學家估算，如果南京城死難者手拉手連在一起，其長度可以從南京延伸到杭州，橫跨的距離為200公里。他們流出的鮮血重量達到1200噸，他們的屍體可以裝滿2500節鐵路車廂，把他們的屍體一個個堆砌在一起，可以和74層大樓相比高」。為了以真實還原歷史的重量，這樣的「數據」在書中比比皆是。但是，目前有限的影片、書籍、資料提所供的資訊還遠遠不足夠讓我們自己（更別說外國人了）對這場屠殺有深刻、全面的了解。南京，這座城市，在當時到底經歷過怎樣撕心裂肺的痛，在國人印象中似乎仍舊是模糊的。
 
電影開始。影片採用一個女學生的旁白引領故事線索，佟大為飾演的軍官帶領一殘留部隊在和日本人進行殊死抵抗，一個老外、一群女學生在槍林彈雨中艱難逃命。為了躲避日本兵追擊，連同最後出場的主角——十三釵（即便是在戰爭題材的影片中，這群身份特殊的女人的出場亦被安排得香艷逼人）所有人匯聚到了一座教堂，這裡成了最後的諾亞方舟。然而方舟也並不安全，很快就被日本人找到，並發現了女學生，那些歌姬則因為躲藏在地下室而未被發現。這時，我想所有在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伴隨著一個日本兵向他的長官犬吠：「長官，這裡有很多女學生，都是處女」，最不願看到的事就要發生了。場面讓人不禁握緊拳頭，全場鴉雀無聲。這時，一個日方高級軍官的到來暫時中止了這場罪惡，命令其下屬「要守規矩」，而，這個軍官真的是一個好人嗎？真的是對這群女學生心生惻隱嗎？影片給的線索比較隱晦，這個看似愛好音樂的軍官走進教堂，徑直走到了一旁彈起了日本人的思鄉曲，沉浸在自戀似的思鄉情緒當中（正如此時被迫扮成神父的老外所說，他們忘了自己正在破壞別人的家鄉），全然無視那個躺在地上的剛被日本兵強暴未成摔下樓至死的女學生，未問一句、未看一眼，其虛偽之面目已昭然若揭。後來，果然證明其所謂的派駐日本兵保護教堂，是為了關住女學生們讓她們在日方的「慶功典禮」上獻唱。女學生們懼怕再次遭受凌辱，選擇集體跳樓自殺。情急之下，這些被斥為「商女不知亡國恨」的秦淮河畔的青樓女子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為了保全這些花季少女的清白和生命，代替她們去赴那場不能不去的「典禮」，用她們的身體和生命。
 
自古以來，青樓女子（又稱妓女、婊子）都屬於社會底層，為世人所唾罵和不齒，「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被視為對這群煙花女子的貼切描述。歷史上秦淮河畔的秦淮八艷，縱使才貌雙全且據說都還都挺有民族氣節，比明朝當時好多貪生怕死、賣國求榮的貪官在品質上好太多，也孰難為這個群體洗刷世代背負的污名。她們被貼以出賣肉體和靈魂的標籤，心無家國，在花街柳巷醉生夢死。看慣了多少男人和看客們，要時捧，要完罵，這群女子可謂是世態炎涼的最真實的見證者，所以也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要是有情有義，恐怕早晚不是傻了，就是瘋了，最後就是等死了。再說到」商女不知亡國恨「我覺得更是對這些可憐的煙花女子最大的污衊和太高的要求，且不說他們當中不知有多少是被逼良為娼，她們之中可能許多連」家「的滋味都沒嘗過（有的可能被家人買到青樓），更沒受過」國「的恩惠，從沒受過教育，沒有什麼」國「的概念，如何知道什麼是」亡國「？如何讓她有」家國「概念？就像你告訴一個從未讀過書、識過字的人說」神八「和」天宮一號「對接了，他如何知道這件事有何意義？
 
原著作者嚴歌苓說」這是一個關於仇恨的故事「。我覺得可以這樣來理解，一方面是來自中華民族對於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另一方面是來自被迫的底層女性的仇恨，兩股仇恨加在一起，自然產生很大的力量。所以，很多觀眾走出影院都表示」不能承受之重「，看完以後很不舒服。然而如果電影是以」看了舒服「為標準，那電影作為一種視覺化意義傳達的方式其自身的意義將會大減其半。看了」不舒服「的好電影有太多，比如反映二戰中納粹屠殺猶太人的電影一部比一部沉重，我願再此列其優秀者：《辛德勒的名單》、《鋼琴家》、《朗讀者》、《穿條紋睡衣的男孩》……和這些電影相比，張的這部新作雖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也為國人感知、銘記這段慘痛歷史又提供了一個窗口，但其距離世界一流戰爭電影還有不小距離，無論從故事架構、鋪陳手法還是拍攝技法來說，都像是五言或七言絕句，對仗工整、鮮有突破，更似一份花了大價錢、精心完成的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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