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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

金陵十三钗/TheFlowersOfWar

7.5 / 55,934人    146分鐘

導演: 張藝謀
編劇: 劉恒 嚴歌苓
演員: 克里斯汀貝爾 保羅薛納德 倪妮 張歆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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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鳥

2011-12-23 11:25:54

金陵脂粉,秦淮風骨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半夜看完《金陵十三釵》,歸來輾轉,還是想拿起已經半年沒有動過的筆,說幾句話,寫幾個字。往常,也許有些小兒女氣,有些酸腐氣不值掛懷,但生活中總有一些東西是不應當忘懷,不應當隨風沙消磨掉的。
其實不是一部完美的片子,其實有很多斧鑿痕跡,略顯做作額佈局、過多刻意的慢鏡頭以及點點點讓人蹙眉的不盡善之處,但是只憑片子中讓人徹底嘆息,由衷驚艷以及傷感流連的那幾分真實與誠懇,它依然是我心目當中當仁不讓的一部好片,是我在2011年的末尾收穫的難言奇妙的驚喜。
這半年來對於文學史和文本的閱讀讓我慢慢摸索理解到了一個詞語的複雜內涵:人性,人性觀照,或者叫做人性關懷、人文光懷、人道主義等等,在我這裡大概是一個本質表達的不同形式。
在這個世界上,先有個體,而後生集體;先有血緣,而後有人脈。第五代導演,以及現在稱之的第六代導演,他們以之為己任及標誌的,在我短短時間內粗淺印象中,正是這種對人性的關懷,對「人」這一個體,生存狀況、生存選擇的一種敏銳細緻的捕捉,或寬容或嚴苛的描述,引發人在面對「生命」這一最基本的生存單位在面臨各種極端環境下的感受、掙扎、選擇種種面對方式的思考。
張藝謀從《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等早期電影起即將「人性」這一命題放入自己的視野之中。紅高粱中爺爺和奶奶充滿野性的相遇與相處的強烈方式,燈籠中頌蓮在鬼氣森森宅院中慢慢走向沉淪的壓抑隱晦,《菊豆》中天青和菊豆介乎情慾與愛情之間絕望的兩性關係,都在張藝謀的電影改編中得到了相應的突出,雖然也難說這種改編盡善盡美,但在如今觀看時力度猶存,已是頗為難得。公平的說,雖然《英雄》和《十面埋伏》等片實在在情節構架、主題深度及表現力度上都讓人有啼笑皆非的荒誕感,但其實我們仔細尋找時,依然可以發現其中對於「人性」這一主題從未放鬆過的要求。但沒辦法,情節構架、基本的劇本構思實在不是張藝謀的強項,因此充斥其片中的色彩、慢鏡頭、敘事方式的多角度轉換等對形式過於強烈的追求與刺激並不能掩蓋其在「劇本」這一決定電影根骨方面的「天殘」之疾,也就無法挽救作品在口碑上徹底的悲劇命運。
但我依然認為,面對一部靠譜的小說,改編一個有深度的劇本,作為一個導演,張藝謀是一個能夠抓住重心的導演,一個合格的匠人。雖然《滿城盡戴黃金甲》對於形式、色彩、服裝等電影基本形式上的過度強調引起不少詬病,被很多人諷為「滿城儘是黃咪咪」,但我依然認為這部影片的表現要遠遠超過「英」「十」二片。原因何在?劇本。
曹禺先生的《雷雨》是這部片子的改編的模本,《雷雨》在文學史上歷來因其對人性在極端環境、複雜矛盾中的碰撞、煎熬所發的強烈火花以及折射出的悲劇現實而折射出無可替代的光芒,這樣的一部本子,將其中的精華抓出予以渲染,在張藝謀並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情。而且在前兩部片子「亂花錢」的過程中,謀爺也漸漸在「大片」花「大錢」的方式上摸出了門道,形式和細節上的精良製造也是許多小成本電影無法比擬的,難免招人反感和隱約嫉妒。
而改編自嚴歌苓同名小說的這部《金陵十三釵》,更是張藝謀的慧眼選擇。嚴歌苓從《少女小漁》開始的多部作品中對於各階層、各類型女性形像在各自在逼仄的生存空間中所展現出的特有的不同人格魅力一直保持著嚴肅的揭示和充滿浪漫主義的刻畫。在危急時刻,人可能會軟弱,會怯懦,會暈眩,但也可能因一念之仁,一懷血氣而行常人所不能之事,這就是人,這就是這個看來脆弱的種群在各種惡劣的環境下仍得以延續的原因,在傳承之中一以貫之、不斷煥發出迷人色彩的力量。
妓女這一群體在從古至今的社會中的地位和形像一直如片中所講,「婊子無情」、「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等等,她們看似花容月貌,優雅富貴,卻實生活在最污穢之中,尊嚴與身體一直忍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踐踏與折磨,文人們一邊在「狎妓」這一遊戲中尋找文思,另一方面又並不以她們為人。她們可以被當做禮物隨便贈與他人,她們需要為這些文人騷客們燈下紅袖添香;即使終於逃脫妓院的牢籠想要過上正常的生活,卻一生都須背負著沉重的烙印而無法解脫。所謂才子們花天酒地是她們的勾引,仕途失意事業不成時可以躲避溫柔鄉中安然享受她們無私的奉獻,可以對她們呼之即來,要走即灑脫地轉身而去,還美其名曰「浪子回頭」,妓女們間棄之餘還需慷慨叫好,或在一旁默默流淚,但有一分詛咒報復之舉便是「最毒婦人心……」她們是即使在盛世太平中,也依然生活於最極端環境中的永遠的悲劇角色。所以片中英格曼向孩子們描述,她們的工作究竟是什麼的時候,他的回答,我以為十分體貼,充滿了難得的善意:to hate and love。她們是最懂得這兩種感情的人,也是被這兩種感情傷害最深的人。
而這樣已經身處地獄的女子,這樣一種已經被逼至極端處境中的人群,在遭遇戰爭這一更加無情殘酷的極端環境中時,她們的命運又將走去哪裡呢?
跟我一起去看片子的舍友走出來時就拿此片與《南京南京》相比,說她認為《南京南京》比《金陵》的敘事角度更好,我卻不這麼看,我認為兩片並不能以此論高下。同一題材背景下,《南京》根據日本老兵的日記回憶改編,《金陵》是作家嚴歌苓獨立創作的文學作品。《南京》是寄望於勾勒一幅「清明上河圖」式的全景式畫面,展現一個極為殘酷的人間煉獄的場面;《金陵》則更傾向於人物的刻畫和人性個體的關注,它將筆墨的精華放在這些秦淮女子身上,在污垢中給予她們最晃眼的高貴,她們群體中的粗鄙庸俗自私世故在剛開始與教會女學生們的清純天真形象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反差,也在短暫的相處中孕育了矛盾;即使是「玉墨」這一融秦淮風情、江南典雅與現代文明於一身的名妓形象,也被污濁的環境強行染上一抹風塵穢色。她們有時不知天高地厚,為了一副耳墜子傻傻跑去滿是日本兵的街上;她們有時粗野彪悍,跟一群不懂事小姑娘打得不可開交;她們有時牙尖嘴利,見李教官這一散兵逃入教堂時立刻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她們有時膽小怯懦,有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但是她們也有著最柔軟的心腸,豆蔻見著肖似弟弟的浦生,全把他當血親般照顧,無微不至;她們又有最勇敢的心,為了給浦生彈一曲《秦淮景》,冒險跑回樓里拿琴弦,最終死於敵寇之手;她們還有最不屈的鬥志,死前的丁香為了給豆蔻爭取逃跑的時間死死抱住日本兵的腿;她們有知恩必報的最徹骨俠氣,為報女學生們引走日本兵一恩,甘願代之蹈死;她們有少女般的天真,赴死前能變成一個漂亮文氣的女學生,也足以讓她們歡呼雀躍;她們有最乾淨俐落的果敢,只摔碎兩面鏡子,便抓住能賺來日本人一隻眼睛的武器;她們是秦淮河畔最明媚的妖嬈,她們撥挑著帶血的琵琶,吟唱著翠禧樓的招牌《秦淮景》,那舉手投足,眼風流動,環肥燕瘦,千迴百轉……
「讓我來唱一支秦淮景呀,細細呀 道來……」
「秦淮緩緩流呀,盤古到如今…….」
你能說,這一刻她們不是這世間,最美的精靈?
你能說,這不是鍾天地之綺艷而得的,最難於描畫的尤物?
所以我說,《金陵》這張寫意里最難下的一筆,張藝謀運足兩年的真氣之後的沉穩落筆,果然非同凡響。
上帝告訴我們,人生來平等。她們所作的一切,在我看來,並非自甘於下,而是用自己的生命,點燃最後一朵絢爛的煙花。
吳儂軟語的金陵女子,終於凝成了一道最美的旖旎風景;煙花撩繞的脂粉香氣,也終於孕出了斜睨污濁鬚眉的秦淮風骨。

另一個讓我動情傷感無比,電影結束之後跟舍友幾乎要吵起來的人物,是書娟的父親。
舍友說,電影裡面給這個人物的塑造,就是一個漢奸的形象;而這個任務的結局,就是一個漢奸的下場:「當漢奸的都沒有好下場!」這句話真讓我完全無法忍受。
他是一個父親啊,在擁有一個國籍以前,他首先是一個女兒的父親!他對女兒有著多麼深沉堅忍的愛!在那樣的日子裡,為了幫助英格曼弄到修理卡車的工具,他怎樣的擔驚受怕,怎樣的費勁心思……在那樣的日子裡,怎樣為女兒弄來一張通行證,他付出了什麼,他經歷了什麼,他無力過多少次,他絕望過多少次……
你說他是漢奸,他可以不當漢奸,他可以以身殉國,或是乾脆隨軍撤退,名節保全,苦大仇深……可是女兒怎麼辦?
你說他對日本人點頭哈腰沒有骨氣,他可以挺直了身板當面怒斥敵軍,再慷慨就義無所畏懼……可是女兒怎麼辦?
你說他不知廉恥沒有好下場,可對他來說,在最後的時刻看到隊伍里並沒有自己的女兒,茫然中被日軍一槍擊斃,你怎知這於他不是最深的安慰,最好的結局?
你可曾想過他的苦痛?
他一個通曉三國語言的清白平凡文人卻只得屈膝於倭寇,他心中難道不恥辱?
他一個為女兒留在南京擔驚受怕百計為女兒求生存的父親,卻被女兒怒斥為漢奸然後拂袖而去時的委屈又無處發洩,有誰能知?
他顫抖著佝僂的身影離開,卻又堅定地帶上膏藥袖章,繼續為女兒獲救不斷奔走,這樣一份渾厚有為的父愛,幾人能做到?
沒有這個「漢奸」,這群用眾人生命喚回的女學生,哪個能逃?
沒有這個「漢奸父親」,這個任性正直的書娟,怎能繼續把她不染塵埃的人生繼續走下去?
他留下來的那一刻,其實就並沒想過要活;他早已散盡了家財,何曾顧及過自己?
他女兒的生命,是他生命的傳承,是他愛情的見證。
要我說,這個肯為女兒墮進泥污的父親,是最偉大的父親。
要我說,這個肯為女兒的生存躬下身子的父親,有最高大堅實的脊樑。
他首先是一個父親,首先是一個真實的人。
為何苛責?何以苛責?易地而處,你可有更好的選擇?
我不允許有人侮辱,這樣一個父親。

士兵們面對著被糟踐的百姓,無法保護的無力感充盈心間,並不影響他們打到最後一人,依然豪不退縮,死而不已,只為人的良心與使命。
教父養子,只是小跟班或雜役,面對自己無法保護的女學生和風塵女子,外出尋找走失之人,又男扮女裝,代赴死約,只為人的使命與堅守。
美國遊民面對稚嫩如鮮花般的生命,猝然在自己面前為暴力所扼殺,也終於爆發出教父般的情感與責任,盡心保護,只為人的良心與悲憫。

在極端的環境下,人性可能會被誘出最醜惡的一面,更多時候,卻是爆發出最驚人的力量,最絢爛的華彩。這是人類生存的底氣,傳承的動力。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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