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飲食情結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李安與朗雄的家庭三部曲，最喜歡《飲食男女》。
        《禮記·禮運》里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中國人有嚴重的飲食情結，但它太平凡太普通，尋常到你我每個普羅大眾不自覺選擇忽略它。講述男女的電影太多。食色性也，畢竟是本性，十部電影十一部都有愛情作噱頭。拿飲食當賣點的卻屈指可數。
        中國菜是中華文化的組成部份。八大菜系、五品國菜，粗中有細，細中精分。按照傳統，不論大事小事，我們都喜歡放到餐桌上去說。辦公室搞不定的在餐廳一定能擺平，東家長西家短在家人聚餐的時候最多的拿來下飯，紅白兩事也是在餐桌上達到高潮或者實現結尾。
        作為土生土長的四川人，從舌尖到口腔、到食道、最後到腸胃，每一個細胞都被寫上「刁」字。酸甜苦辣鹹鮮淡，每一種味覺都敏感的要命，多一分嫌重，少一分不夠。我們對飲食的挑剔源自我們對生活的熱愛。
        四川地處內陸，放開程度稍遜東部，加上長久偏安西南，閒適安逸，對傳統的保留與延續先對完整。《飲食男女》里朱老爺子每星期都會有家庭聚餐。三個女兒，不能晚到，更不能不到。餐桌，是一個家庭最能凝聚感情和傳遞溫暖的地方。
        在台灣半年一起相處的同學中有位對茶很有研究。龍井、碧螺春、金萱烏龍、高山茶，書架上擺了一排，敗了六套茶具，青花白玉碧瓷，還時不時泡個茶邀我們去品。在她身上，我學到了一些茶的知識。電腦邊才泡好的桂花碧螺春，綠茶的清淡中有些桂花的香甜，不膩不俗，不張揚也有另外一份驚喜。
        我沒有嬌生慣養的命，怎奈老媽太過能幹，家裡家外照理得井井有條，少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所以從小我就不太會家務，進廚房的次數也是少之又少。記得我第一次準備正兒八經做頓像樣的飯菜，大熱天折騰了倆小時做出兩道菜，炒馬鈴薯絲和胡蘿蔔粒炒蠶豆。結果油放太多炒馬鈴薯變成炸馬鈴薯，蠶豆也普普通痛無可圈點。我一直認為，世界上除了我爸，沒有誰會把我做的菜吃的乾乾淨淨。連我自己也做不到。
        暑假在成都，一個人住，買菜做飯熬湯煮粥樣樣都嘗試了下。這次我學乖了，找來姐姐買的菜譜翻了翻，還請教了老媽，排骨燒馬鈴薯、木耳炒肉、糖醋排骨、胡蘿蔔炒雞蛋，有好有壞，算是個不錯的開頭。
        我不認為廚房是女人的天下。但是廚房，確實是個好地方。文藝青年有兩種，一種把生活文藝化，一種把文藝生活化。吳倩蓮飾演的家倩有一天被告知升了職，一開心買了一大袋到一直藕斷絲連的前夫家中，興緻勃勃做了一大桌的菜。祖庵豆腐、豆瓣魚、鴨油素炒豌豆尖、豆腐餃子，鴨性屬寒，用洋蔥來爆炒，正好可以平衡過來，食補藥膳里講求的是能、性、味三方面的平衡。廚房和餐桌可以完滿女人的成就感。
        張佳偉有篇博文，寫了大江南北從古至今的面。他覺得面，是華夏大一統，比漢語拼音還要深人人心，直抵腸胃。五湖四海、天南地北，隨便一扯，各家都有鎮山之寶的一碗麵。
        我對面沒有那麼深刻的研究和感情。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煎蛋面。在鍋裡加油燒熱，打一枚雞蛋在碗裡放少許鹽打散了下油鍋一炒，別太熟，炒至嫩黃邊微焦，保留蛋的鮮嫩加兩大碗水煮沸，下面煮熟再放點青菜燙上幾秒，關火撈至碗中倒入幾滴香油，不用味精味就已經很鮮了。
        我也想有那麼個廚房，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時候可以炒個木耳、燒鍋排骨，燉點藕，熬點湯，煮個煎蛋面。這是我在平淡的生活里能表達的最真摯的情感了。願為一心人，洗手作羹湯，我幫你盛飯，你為我夾菜。這比電影裡的山盟海誓、海誓山盟真切一百倍。可惜，這樣的簡單，不是每個人都能懂的。
        比如電影裡的三個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常回家吃飯也會嫌棄喪失味覺的老父。幸好有姍姍和錦榮在背後默默欣賞，這也是張艾嘉和朗雄最後走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吧。前幾天看到一則新聞，某夜市有家四十年的老店，老闆七十幾歲了仍然戰鬥的第一線，採訪的時候他說，如果他不出來做那些老顧客吃什麽。這一種自信，來自老顧客幾十年不斷的賞識。
        所以，其實，無論是山珍海味滿漢全席，或只是一碗雞蛋面，最重要的是有一個懂得它們的人。
        劉嘉玲在《大內密探零零發》里有句美妙絕倫的臺詞。不管周星馳多麼落拓、不得志、遭誤解、找外遇，她都是一句「你肚子餓不餓？我煮碗麵給你吃，好不好？」中國式的家庭、土地、生活觀念和夫妻恩愛，五湖四海，千秋萬載，到最後都能歸到了飲食上。
        我煮碗麵給你吃，好不好？
        
        不過，既然大家能聚在一起吃飯，那就是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