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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

金陵十三钗/TheFlowersOfWar

7.5 / 56,313人    146分鐘

導演: 張藝謀
編劇: 劉恒 嚴歌苓
演員: 克里斯汀貝爾 保羅薛納德 倪妮 張歆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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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弋

2011-12-27 21:52:56

還原金陵痛史需要更多三十萬分之幾的故事——《金陵十三釵》的延展閱讀


      錢穆先生著《國史大綱》即開宗明義:當信任何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稱知識在水平線以上之國民,對其本國以往歷史,應該略有所知。所謂對其本國以往歷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以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評《金陵十三釵》也如此,我始終認為,無論作為《金陵十三釵》的創作者還是觀賞者,只要你是一個中國人,就不應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冷漠的度量一切,這類影片就像《辛德勒名單》之於猶太人、《盧安達酒店》之於圖西族、《卡廷慘案》之於波蘭史一樣,它不再僅僅是一部電影而已。
74年前金陵子民的悲慘遭遇,無論何時何地,作為同胞,都請保持一顆感同身受的心。

1、以「小「見」大」 直面民族最恥辱的傷疤
    「他們進犯和辱沒另一個民族的女性,其實姦淫的是那個民族的尊嚴……我自此之後常在想,這樣深的心靈傷害,需要幾個世紀來療養?需要多少代的刻骨銘心的記憶而最終達到淡忘?「
     以上文字摘錄自為電影加工後的小說《金陵十三釵》第10章,這個」講述30萬分之13的故事「之所以如此可歌可泣,關鍵在於它直面了」南京大屠殺「這一歷史概念中,中國人最痛心疾首、最羞於言傳、最沉重壓抑的一個主題,即數萬婦女慘遭日軍蹂躪。
     這一主題,長時間在中日兩國都諱莫如深,原因之於中國,主要是因為無以復加的羞恥感和「性心理「本就趨於保守,一個典型事例是當年「華東照相館」學徒羅瑾冒死保存下30多張日軍殘殺中國平民的照片,其實他當時還發現在這卷慘絕人寰的膠捲里有多張日軍輪姦、凌辱中國婦女的照片,但他一張也沒有保留,當南京大屠殺專家和記者在多年後詢問他為何不留這類照片時,他坦言自己當時覺得這些照片很讓中國人丟臉……之於日本,主要是因為,性暴力是日軍在南京諸多暴行中最無法進行辯解和抵賴的部份,婦女、老人、兒童歷來是戰爭中最受人們保護的對象,在當年日軍陸軍海軍內務省和情報局審查官對隨軍記者的作品審查中,日軍踐踏中國婦女的照片幾乎全部被蓋上「不許可」的紅印,相較屠殺、縱火、搶劫等暴行,強姦也是日本軍方在戰爭期間首先意識到的罪責之一。
《金陵十三釵》與《屠城血證》、《南京1937》、《南京南京》等試圖從「全方位」反映南京大屠殺事件的影片均不同,以往在講述該段血淚史的影視作品中,主線始終是「屠殺」,講述者著力表現的是30萬遇難同胞這個「量」的龐大概念,而在「南京大屠殺」這一特定的綜合暴行概念中佔據最核心位置的「性暴行」因為種種複雜原因往往被一筆帶過。《金陵十三釵》從最初嚴歌苓僅幾萬字的小說開始,就是一部以女性視角,或以女性在南京大屠殺期間命運寫實為基礎的作品,它不求宏大的敘事規模和史實全局式的關照,它的場景甚至僅僅是一座教堂內的地下室,它只想透過「30萬分之13」的個體命運來微觀20世紀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
      將民族最沉痛、最恥辱的傷疤揭開來,是《金陵十三釵》的勇氣、力量和價值所在,也是「南京大屠殺」題材影視作品的「進步」所在。

2、立足史實 還原國軍抗日壯烈情懷
關於國民黨軍隊在「正面戰場」抗日的事蹟是當下民間研究近代史的一個潛在熱點。
在八年抗戰史中,「南京保衛戰」的評價一直充滿巨大爭議,當年在國民黨內部,這場仗打還是不打就爭論激烈,蔣介石三次急召幕僚研究對策,絕大多數高級將領均主張放棄地理概念上屬於「絕地「的南京,只有唐生智力排眾議主張死守首都。其次,南京保衛戰以失敗告終,由於戰敗速度快,又發生了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事件,所以對於這次戰役,即便在國民黨內部也一直處於負面評價多於正面肯定的局面;再次,由於當事人都竭力避免談及這段民族的痛史,尤其是參加過此次戰役的老兵多數均不願談及自己潰逃的經歷,以往史學界往往將南京保衛戰作為淞滬會戰的尾聲或結局附帶提及,而不單列為一次戰役。
事實上,在抗戰初期,在國民黨軍「以空間換時間「的犧牲策略之下,南京保衛戰打得異常壯烈,在紀錄片《國殤》片尾抗日陣亡將士名錄中,你不難發現,在1937年12月12日這一天陣亡的國民黨將士非常多,而這一天正好是南京淪陷前一天。
在嚴歌苓《金陵十三釵》原著中,基本沒有對南京保衛戰慘烈交戰場面的描寫,李教官(佟大為飾)的原型人物戴濤也沒有「百步穿楊「的槍法和最後壯烈殉國的場面。嚴歌苓擅寫女人,尤其是在看似瑣碎的對話之中,寥寥幾筆就可以寫活一個女人的心智。我同意一種意見就是,《金陵十三釵》可以沒有戰爭戲,這本不是原作者的用意所在,嚴歌苓不是在考據南京大屠殺的史實及全貌,《金陵十三釵》並不是南京大屠殺的一篇日記,它的重心是從女性的視角及命運觸摸到這場災難中人性的昇華。
    但我理解電影《金陵十三釵》加入戰爭戲份的考慮,尤其是編劇和導演在參閱大量南京保衛戰的歷史資料後給予了這場戰役中國民黨士兵非常準確、公正的形象。1937年的南京絕非只有潰退和屈辱,發生在淳化鎮、光華門、紫金山、中華門、賽公橋等地的浴血奮戰均感天動地,南京保衛戰在指揮、戰術上存在巨大的失誤,但在這一悲劇性的「失誤」之中靠血肉之軀捍衛國土的士兵個體仍值得尊重和歌頌。影片借書娟的旁白講述了裝備落後的國軍士兵是用何種程度的巨大犧牲去與日軍的裝甲武器搏鬥,這絕非是煽情或誇張,這就是當時戰場敵我實力懸殊的實情。所謂一寸山河一寸血,抗戰八年,尤其在抗戰初期,我們不能用成王敗寇的思路去評價很多戰役的得失。
電影《金陵十三釵》比小說《金陵十三釵》感覺更有力度,一個關鍵點就在於影片立足史實,將南京保衛戰期間英勇無畏、為國捐軀的國軍形象提煉出來,留給了我們的子孫,這朵怒放的傷花是民族的一筆財富。

3、對日軍性暴力的表現
德國駐華大使館留守南京辦事處政務秘書羅森在1938年1月15日致外交部的一份報告中認為:「日軍凌辱和強姦婦女和幼女的行為,為自己樹立了恥辱的紀念碑。」
事實上,在戰後東京審判和大量西方媒體的報導中,一直不是用「南京大屠殺「一詞,而是用」南京強姦事件「,一場遇難人數達30萬人以上的慘案,不用」屠殺」而稱為「強姦事件」,足以想見當時人對南京事件的定性以及女性在南京事件中受禍之烈。即便從數據統計上核定,「南京強姦事件」一詞也絕無誇大之成份,據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認定,在日軍進入南京城後的1個月內強姦中國婦女達2萬名,而據當時「安全區」內的國際人士統計判斷,南京遭受強姦的婦女至少達8萬人之多。其實任何稍具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數字只能是一個最低限度的估計,在這個統計範疇內至少遺漏了大量因拒絕受辱而自盡的婦女以及被辱後出於可以理解的原因一直保持沉默的婦女。東京審判的判決書中有一句話值得關註:「(南京)全城中,無論是幼年的少女或老年的婦人,絕大多數都被強姦了。」
     將焦點對準日軍在南京城內針對女性犯下的滔天罪行是對「南京大屠殺」必要的一種解讀,這絕非「獵奇「或」拿女同胞的身體賺人眼球「,更非煽動狹隘的民族主義。只要稍微對」南京大屠殺「的歷史作一番了解,你就會發現,「性暴力」是最繞不開,也最不應該繞開的一層真相。
由於日軍性暴行的殘暴程度古今中外前所未聞,影片聚焦這一主題在表現手法上是一個難點,具體來說就是要寫實,但不能過於血腥和裸露,要表現日軍禽獸的一面,但在性侵犯細節的表現中又必須保持鏡頭語言的克制和凝練。《金陵十三釵》中有兩場表現日軍性暴力的戲,一場在教堂內,一場在秦淮河邊的閣樓上,兩場戲,導演均用凌厲、寒冷、極具心理壓迫感的鏡頭語言凸現出日軍呈集體性的瘋狂失控、其一組追逐跟拍鏡頭無愧大師級水準,最重要的是,這兩場戲可見出張藝謀對鏡頭的駕馭能力、場景的調度能力非常強,幾乎無一個鏡頭是多餘或者過度的,它既讓觀者感受到了日軍的殘暴、變態和血腥,又沒有沾染粗俗、模式化、媚俗之弊,實屬國內導演的最高水準。陸川在《南京南京》中涉及日軍性暴行的場面出現次數比《金陵十三釵》多得多,但均無法與《金陵十三釵》在處理同類場面時的力度相比,這就是導演功力深淺的體現。

4、一個暗示性極強的結尾
     在嚴歌苓的小說中,「十三釵」最終的歸宿無比悽慘,玉墨是唯一活下來的一位,其餘均在所謂「慶祝酒會「上被日軍輪姦(拒奸反抗者當場被打死)並長時間充當慰安婦,最終含恨死在」慰安所「里,即便活下來的玉墨也受盡了侮辱,所以在戰後她選擇了整容。相較原著的平鋪直敘,或」不留餘地「,電影《金陵十三釵》的結尾更加靈動,這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尾,我本以為導演會在女學生乘卡車逃出南京城的同時穿插「慶功酒會」上「十三釵」遭遇的鏡頭,也就是像小說那樣給出「十三釵」結局的明確答案,但導演沒有這麼做,通觀電影整個結尾部份,你會發現導演取捨的合理性和對劇本極佳的駕馭能力。
     《金陵十三釵》全片無比壓抑和沉重,全片最痛的一幕在豆蔻被日軍輪姦並殘殺時已達極限,在這一幕之後,張藝謀一直在「收」,雖然「十三釵」替女學生「赴死」是全劇的核心和最高潮,但在表現這一結尾時,影片一直用「死前」的溫情與人性昇華在反襯、暗示」赴死「的殘酷結局,連玉墨與米勒之間「儀式般」的第一夜,也借玉墨之口道出了這實際是「最後一夜「的殘忍。影片用較多篇幅表現了」十三釵「化妝、準備、內心糾結、與女學生道別以及依次被日軍「押」上車的場景,無一不具有極強的暗示性,在自己的國都為侵略者的「慶功會」歌唱本已足夠殘忍(米勒拒絕長谷川大佐邀請的那段台詞),何況這是日軍蓄謀已久的一次」處女盛宴」。可以說電影為結局留白所做的細節鋪墊非常到位和精煉,大有盛唐詩歌「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氣韻。
《金陵十三釵》的結尾並沒有耍什麼技巧或故作高深的說教、更沒有像《南京南京》結尾那樣去異想天開的「理解」日本兵的自我反省。《金陵十三釵》的結局留白,是中國電影史上最漂亮的「收筆」之一,也是電影史上情緒最壓抑的結尾之一,這個結尾留下的許多「空白」,讓人唏噓、深思、銘記,最重要的是,它沒有對歷史真相進行過度的詮釋或畫蛇添足的提煉。

5、神甫變殯葬師,最精彩的改編
      電影對原著最大刀闊斧的動刀,是將那個年過半百的英格曼神甫變成了一個年輕的美國殯葬師——約翰米勒,讀過小說再看電影,你會發現編劇這一刀動得異常精彩,它甚至比嚴歌苓原著的人物塑造性還要好。
      首先這一刀規避了很多宗教性問題,中國是個無神論國家,如今基督教信徒雖持續增長,但要在這樣一部電影裡去普及基督教教義仍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也不易通過審查。約翰米勒這個人物從一出場就不是一個「高、大、全」的形象,他的圓滑勢利、風流好色給人留下的基本都是「負面形象」,但這樣的形象也顯得特別逼真,也為後來隨劇情深入的人性轉變留足了張力空間。1937年的南京,並非每一位外籍人士都是拉貝或魏特琳那樣的「活菩薩」,他們之中類似約翰米勒的朋友泰瑞那樣的人均在南京淪陷前爭先恐後的逃離,歷史記錄下來並加以表彰的名字總是極少數個體,約翰米勒這個形象的塑造運用的是一種「轉變型」的手法,雖然這種手法並不新穎,但確實比出來一個神甫在那裡滔滔不絕地說教更有利於影片被觀者接受。
      最絕妙的是約翰米勒角色的「職業」安排——殯葬師。即便在和平年代,這個職業也給人死亡的氣息,何況他出現在1937年的南京。都說醫生不怕見血,因為看習慣了,按此邏輯,殯葬師也不該怕死人。但南京城內無處不在的死亡、被凌虐的屍體徹底改變了約翰米勒的人生,這種改變與小說原著中孟書娟自白「我的一生都被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的七天改變了」一脈相承,是女性在1937年南京城破後的遭遇讓約翰米勒套在身上的神甫服不再是「偽裝」的護身符。在最後給「十三釵」剪髮化妝的戲份中,你會越發感覺到將約翰米勒職業定性為「殯葬師」與全片靈動的對白一樣神妙,他習慣給平躺著的「死人」化妝,而不習慣給活人化妝,這一相當合理的劇情設計讓約翰米勒給「十三釵」剪髮化妝的全過程都極具暗示效果,它更像是一次活人的「遺體告別」,或者說是為十三位替學生赴死約的風塵女在臨死前挽回了人生被糟踐前最初的樣子,「十三釵」並排躺在地下室舖位輪流等待約翰米勒化妝的鏡頭是全片的一個經典鏡頭,其飽含的人性光芒和美學藝術絕不亞於《辛德勒名單》中那位在黑白膠片中突然出現的紅衣小女孩。

6、南京大屠殺講述角度的拓展
講述南京大屠殺這段歷史的影視作品已經非常之多,但綜觀之後不難發現在「量「多的背景下最突出的一個問題是講述這段歷史的角度還比較模式化和單一化。三大不足主要表現為:1、影片多聚焦於1937年12月13日金陵城破之後的一段時間,這是屠殺最劇烈的一段時間,同時也是很多視角最容易被忽視的階段,因為殘暴已經遮擋了一切;2、影片多由外籍人士留下的記錄角度切入,甚至直接表現該名外籍人士在南京的所作所為以及與」國際安全區「相關的內容,而缺少對當時民間、社會底層的實質性觸碰,歷史資料的嚴重不足以及當事人多數已經離開人世讓這一問題要想得到解絕非常困難;3、對」屠殺「的概念理解過於狹窄,《南京南京》涉及」慰安婦「題材已被認為是重大突破,其實侵華日軍在南京犯下的滔天罪行何止對人命的摧殘以及對婦女的凌辱,」南京大屠殺「是一個極為複雜的綜合概念,從1937年12月到1945年日本投降前,金陵在軍國主義鐵蹄之下的生存實況還極少有作品給予關注。
今年初我到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參觀,紀念館的兩處標識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認為其中大有值得商榷之處,一為紀念館入口處,赫然「掛牌「為」國家4A級風景區「,一為紀念館中心巨大的十字架上標註的南京大屠殺時間起止為」1937.12-1938.1「。前者我認為紀念館對自身性質缺乏起碼的認知,如果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都可以被稱之為」風景區「,並且還要參加」評級「,那麼這樣的「紀念」真是對逝去同胞在天之靈的褻瀆。後者我認為是紀念館對南京大屠殺時間概念的認定過於保守,美國傳教士貝德士在東京審判作證時特別提示世人:「從1938年2月6、7日直到那年夏天,很多嚴重的暴行還在發生。」準確的說:「南京大屠殺「時間概念的終點絕不應該是1938年1月。
 《金陵十三釵》故事的時間概念是一條隱線,不明示,卻有跡可尋,熟悉那段歷史的人都可以辨明故事其實就是發生在南京城破至松井石根入城的那幾天之內。《金陵十三釵》的貢獻在於拓展了對南京大屠殺歷史的表現空間及深廣度,它將鏡頭主體對準一群風塵女的命運,而不是當時社會上的中高端人物已經是「歷史性的突破「。其次,該片」三十萬分之十三「這個小概念也對後來者有所啟迪,講述南京大屠殺不要老是對準」三十萬人「,而完全可以做到對準幾個人,甚至1個人。比如,在幾部有關南京大屠殺的電影中,都出現了漢奸的角色,在日偽統治南京期間,這樣的人物以及交織在國破家亡之中的人性沉浮還有很多可挖掘的空間;再者,我們不應該放過一些重要的歷史線索,日本軍國主義施加於中國的罪惡絕非僅限於南京屠城,據史料記載,在日偽統治南京期間,鴉片銷售再次合法化,不少被日軍輪姦的婦女為了活命不得不挨家挨戶為日軍販賣鴉片賺錢,諸如這類細節才構成日本軍國主義」亡華「黑心的全部實質。這些有史實基礎的故事若被電影劇本所吸收利用,將大大有助於國人對金陵痛史全貌的了解以及視野深廣度的拓展。
僅有一部《金陵十三釵》是不夠的,我們的電影院需要更多這類能夠警醒民族的史詩,我們的電影院不應該老被美國人製造的那些「俠」所霸佔,還原金陵痛史,需要更多三十萬分之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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