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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

金陵十三钗/TheFlowersOfWar

7.5 / 55,934人    146分鐘

導演: 張藝謀
編劇: 劉恒 嚴歌苓
演員: 克里斯汀貝爾 保羅薛納德 倪妮 張歆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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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典

2011-12-28 16:59:54

十三身旗袍一張側臉


十三身旗袍一張側臉

范典

我對二戰時期的影片有種特殊的愛好。戰爭與人性永遠是這一題材最好的創口貼,但這個創傷實在太大,源源不斷在歷史的軀體上奔湧著血液,往往只能讓我們沿著血跡看到一張蒼白、驚恐卻不完整的臉。
奧斯卡•辛德勒用錢買下了801條猶太人的命,最後那批猶太人用拔下的金牙熔鑄了一枚戒指戴到他的手指上,上面刻了希伯萊文的經文:凡救一命,即救全世界。

約翰•拉貝因其納粹者身份在希特勒政府倒塌後受盡磨難,一家人貧苦不堪,然而南京人民並未忘卻他,在1948年,曾托南京市市長將一億多捐資、食品及生活用品寄給了他。

他留下了兩千多頁手稿,整理成冊為《拉貝日記》,為我們指責野蠻行徑留下了珍貴憑證。

留在歐洲人心目當中的二戰,常與集中營掛鉤,而中國人民,一回憶起南京大屠殺,無不心生敬畏。美籍華人女作家張純如甚至用生命作為代價挖掘出這些慘痛歷史的臍帶,她告訴人們:「忘記屠殺就意味著第二次被屠殺。」

■中國故事 國際視野

然而有人問,你覺得張藝謀的《金陵十三釵》比《辛德勒名單》好看嗎?我懷疑提問者的智商,不同的國度、不同的導演、甚至不同的文化,怎可同日而語?「老謀子」處心積慮使自己的電影發散出頗具中國特色的風格,老外想學恐怕也沒門。

從「時間就像黃金甲裡的乳溝,擠擠還是有的」(《滿城盡帶黃金甲》),到「史上最乾淨的愛情電影」(《山楂樹之戀》),人們相互調侃的修辭學裡又多了一條張氏索引,這其實變相說明其電影在中國人眼裡的不可或缺。但不管怎樣,他的電影總與情色打著擦邊球,就說剛上映的這部《十三釵》,清一色曼妙身段的妓女,裹在旗袍裡的肥臀左搖右擺,明擺著是在歷史的地盤裡作了一把秀。

老謀子的電影深思熟慮,視角極具遠瞻性。他在濃烈中希冀回歸,以國際眼光來看待鄉土人情,於是《我的父親母親》中「國際章」穿著笨重棉襖、耍著兩根麻花辮,反不覺拙,是拙中藏巧;《滿城盡帶黃金甲》將《雷雨》中畸形、扭曲的家庭倫常推廣至全世界;還有《英雄》中概念化式的服裝、濫情的表演、廣告片式的打鬥,《十面埋伏》中「貓與老鼠」式的躲迷藏,《山楂樹之戀》里對知青生活的過度淨化……他一心想把印象西湖、印象劉三姐似的俗艷、地域性文化烙在世界的額頭上。

你看到的永遠是中國的故事、國際的視野,這種商業包裝對於開展電影市場是利大於弊的,但常與藝術、獨立電影相去甚遠,故意削弱有悖國情、有傷主流的創作意識,貼近或攏絡西方電影市場的商業模式,在這一方面,佼佼者多矣。馮小剛常以「雅俗共賞」當敲門磚,尚能獲得老百姓的歡喜,陳凱歌幾次電影都不知所云,老百姓便唏噓一片;而張藝謀顯然更青睞於在嚴肅電影中植入商業文化,這實際上也從中可以看清一個導演本身的性格組成因子。

他對女性的那種特殊情愫以及螢幕後與女星的緋聞已然不是新鮮事,出現在其影片中的女星先繼被冠以「謀女郎」稱號,猶如每年一屆香港小姐的誕生,張藝謀儼然成了一個平台和品牌,多少想成名想瘋了的女孩不惜像湯唯那樣在李安導演鏡頭下脫得精光,張導雖然屢次沖奧失敗,多少也算得上中國主流電影的高票房保持者,但這種榮耀得來並不容易,第六代導演賈樟柯就非常不滿同期上映的《三峽好人》被《黃金甲》擠下院線,這樣的勝利像是驕縱的老國王倚老賣老,棄自己接班的下一代予不顧,多少讓人寒在心裡。

《金陵十三釵》又藉著幌子來讚美女性,他將嚴歌苓小說作了蛋糕樣的切割,每部份都花了些許心思。

戰爭本來都是對抗型的,日軍與國軍的對抗,這是生死攸關的敵對關係,南京大屠殺實際上是在無政府情況下赤裸相搏、短刃相接,侵略者的狂暴與老百姓的迷惘形成極不相稱的「軟土深掘」的狀態。日軍甚至明目張胆地違反一些國際戰爭條例,對手無寸鐵的群眾實施「屠殺比賽」。而張導竟然有心把玩一塊丟擲在戰火裡的蛋糕,它的色澤、口感、潤滑度,又是膩得不行的鏡頭藝術,在女性器官上掃蕩,用活生生的肉扒開一條歷史通道,或許是通往他衝擊奧斯卡的又一條通道?

■人性在狹小的空間裡施展

小說好在避開了赤裸直接的屠殺現場,以教堂作為場景展開,而此時人性作為在相對狹擠的空間裡活躍的因子而得以充分施展。嚴歌苓有序抓住三派人:神教人員、妓女、教會女學生作為三種對立的勢頭,相互又在對立中有所接近。

比如以「我」書娟的視角一開始便寫到日軍侵略那天初潮來臨的生理上的痛楚,又以此生理之痛寓示著將從少女轉變成為女人,和眼前的妓女擁有同樣的肉體而感到羞恥。而作為隨時有可能被侵略者虎視、褻瀆的對象,她們的恐慌又是一樣的。所以,從地位階層的對立到生死榮辱的交融,是從倫常道德層面上升至人性情懷層面的戲劇化過程。

書中的玉墨竟然與「我」出國留學回來的雙料博士的外公有染,有著狐媚的姿色和活泛的勾人手段,她在酒興闌珊之際還會縱情舞蹈,比起電影裡倪妮飾演的那位顯然更潑更有誘惑力。

嚴歌苓的筆是一支穿透力極強的箭,提提點點、穿穿越越,把一派屠城的灰茫撩撥得聲色四起。

電影劇本在劉恆與嚴歌苓共同操刀下作了大幅改動,刪去了原著中英格曼神父的角色,代之以克里斯蒂安•貝爾飾演的約翰,他逃入教堂是求保自身,結果穿上了神父的衣服、充當起神父一職。

較之原著中負責、仁慈的英格曼神父,約翰起初有點玩世不恭之感,甚至與同樣躲避在教堂的妓女們勾搭玩樂。而且日軍侵入教堂時,他迫不及待躲入壁櫥。這顯然就是為貝爾量身打造的角色,給予戲分上的起承轉合,可惜「老謀子」迫於要讓角色轉變,以一件衣服使這一角色轉換心態。

電影中約翰躲入壁櫥,後來無意中穿上神父的衣服,他覺得自己成了神職人員,應該負起保護這些女孩子的責任。可是有一疑惑,他並非教會人員,為何突然之間在幾分鐘的時間內便會回心轉意,甘願以性命為代價去挺身而出?這一說服力實際上並不夠,我認為倒是後來他跟玉墨說自己親手埋葬了女兒一節可以在這兒埋一伏筆,喚起他對女孩們的父愛之心,可是導演卻讓一件衣服說服了他,令人匪夷所思。
除了玉墨之外,電影中花費了許多筆墨的另一個妓女豆蔻的悲慘下場,實際上是為整部影片提供給大家想像的一種可參照的借鑑。豆蔻愛上那個腿傷的男孩王浦生,書中寫她冒著危險趕去妓院找回琵琶弦,結果慘遭輪姦,是因看見開膛剖肚的死屍尖叫起來才被抓。電影中卻是丟了找到的琵琶弦,又回頭去找,顯得囉嗦而無新意。

倒是一組長鏡頭和輪姦後被刺得血噴的場景令人印象深刻,有美化之意,全無驚慌、可怖。張藝謀有意收斂對一些意象的延展性抒情,可仍然有意無意在敘述過程中露出馬腳。於是殘象敗局、開膛剖腹、刀槍下模糊不清的血肉,統統被賦予一種美學意識,這裡要表揚一下陸川導演,拍《南京,南京!》時選用的黑白影像紀實的風格就加深了現實感。有意識的美化只會使鏡像浮於表面,有一種觀望和鑑賞之味。

電影一開始加入了很長一段刻畫誓死抵抗的國軍士兵的情節,一開始便以廢墟、械鬥的青銅般的肅穆顏色為該片定了基調,繼而反射出一片秦淮河脂粉搖漾的斑斕,以士兵(男人)的硬朗線條為妓女(女人)的妖嬈當墊背。不是不好,倒像硬生生截成兩部份,看著不自然。

這些士兵在坦克和機關槍面前,表現得從容勇敢,升格鏡頭使一列大男人宛如表演千手觀音般相繼倒地,而未死的人也如《兵臨城下》的裘德•洛般具有了神槍狙擊手的本事,就算要死也必「人盡其用」,拖幾個日本鬼子陪葬。這樣的驍勇使陣容頗小的抵抗完成了悲壯之舉。但是再怎麼「人盡其用」,再怎麼展現國軍士兵的英勇擅戰,跟電影主題好似完全不搭介,那些妓女仍然要為日軍人作性奴。就不知道張導是不是拍女人戲太多,有意想拍拍男人,一不小心又拍得過多,想想中國人民喜歡邰麗華的那個勁兒,還是保留了吧!

■為了一樁神聖的事業集體犯罪

由於張藝謀學攝影出身,熟諳鏡頭美學,一顆子彈穿破教堂五彩斑斕的玻璃窗,像從花圈中鑽出幾粒遍體螢光的水鑽;從窗戶望出去,一群妖嬈多姿、身著旗袍的妓女談笑風生地湧入,而且從少女書娟的視角望去,儼然和《西西裡的美麗傳說》中13歲的維利圖眼中看到的瑪蓮娜一般。

美色像禍水、污水侵入這個神聖之地,一片抵制之聲、衝突之聲,直至最後在武器威脅下,生命顯示平等。繼而妓女們挺身而出、願意為這些女學生去赴日本人的約,可笑的是,其中理由竟然是違背人權的,因為女學生還是處女,而妓女們卻早已「惡貫滿盈」——這又是一次「人盡其用」的表現,反正日本人明擺著要洩慾,不如褻妓女的身子,或許還可利用花柳等性病好好報復一下這些畜牲。比如那個玉墨,臨走前一晚還要將身子獻一回給約翰神父,表示一下愛意和忠貞,明明是妓女,卻要展現她的純潔一片,從「人儘可夫」到「人盡其用」,導演稍作手腳,便使立場大變,真可謂「點金指」是也。

據說「妓」的原意是指女樂,就是指跳舞、唱歌取悅他人者,倒應了電影中那曲鶯燕軟語的《秦淮景》。南京這座城市自古充斥著金戈鐵馬的壯烈,又不乏江南曼妙柔美的氣質,所以大凡是秦淮女子,看似柔美,性格里卻蕩漾著剛烈之氣。

葉兆言曾於《南京女人》中寫道:「秦淮八艷是一面鏡子,桃花扇底看前朝,通過這八位不同凡響的風塵女子,人們看到的是中國文化的頹敗,是中國男性知識分子的虛偽和裝腔作勢。像錢牧齋和侯方域,都是名重一時的大才子,這些才子都是先唱高調,最終卻失節投機……倒是秦淮河邊的八位小女子,轟轟烈烈地唱了一曲正氣歌,活活羞煞男子漢大丈夫。」

電影就是讓這些妓女得以翻身,推翻「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之說,又推翻「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之言,只是不知像玉墨這種又能講英文又知恥知愛的妓女,是出自解放前期四類妓院中的哪一類?要是有這般體貌才華,恐怕早被組織相中秘密加入特工隊伍,湯唯那貨也不過如此!

據說北京的八大胡同里,像賽金花、小鳳仙一類的均出自「清吟小班」,而「茶室」、「下處」、「窯子」均屬二、三、四等。妓女的地位低下,難得出來這樣13位與古時候「八艷」作遙相呼應的,套用了《紅樓夢》中對諸位可愛女子的「釵」號完全是扶歪為正,以妓女之可愛來完善人性、以正傳統之歧念。

而這種歧視在西方同樣盛行,《茶花女》中的瑪格利特因這樣的身份無法與心上人相愛,《羊脂球》中的妓女羊脂球分食物給同車的旅客享用,為救他們不惜奉獻自己的肉體,卻遭到這些偽君子更深的歧視。

說白了,電影表現出的這種貞烈還是太過決絕,而導演只是利用一個少女們為了貞操寧死不從的情節,讓這些妓女們心甘情願去替換她們當日本人的獸慾靶子,顯然在說服力上有些差強人意。而且也未從與男性作比的角度去凸顯妓女們的「生的骯髒,死的偉大」。

電影一直是在現在進行時中前行,毫無回憶場面的插入,不像文字空間來去如風、穿梭自如,因而人物的身世命運只能通由口頭語言道出,玉墨和約翰都在相互傾訴中講出自己的悲痛遭遇,極致收斂,寥寥幾語便結束,有意避免了大段講述。

這樣固然有點到為止的優處,卻對人物塑造的飽滿度有所欠缺,至少這種隱痛沒有預先的鋪設和外在的演化,傾訴便會顯得刻意。還有陳喬治打扮成女孩混充「十三釵」中簡直像個笑話,還硬塞給他一個理由,明知是去赴「獸慾」的約,何必又抱著「必死」的心呢?說不定日本鬼子滿足了淫慾還能放過一條生,見到活生生的欺騙反而必死無疑,這是一處敗筆。就像有意於群體舞中給獨舞一點色彩,卻在生死攸關立場上有錯,設計得再好的舞步也只是徒勞。電影中顯然有太多漏洞可循:一夜間要燙直所有捲髮、做合身的女學生衣服、要繃緊胸部,而且沒人練習過教會歌曲。從女人變為女孩,從蕩婦化成處子,難道僅憑髮式、衣服、胸部就能說服觀眾和日本人?

當張藝謀將秦淮名妓以國際視野來重新審定後,這「金陵十三釵」便被賦予了崇高的民族精神和浪漫的貴族氣質,一條水光瀲灩的河全映在她們齊頭並進的彩色旗袍上。難怪很多人說看到這些妓女赴約前給女學生唱歌時那段都流下了眼淚,實際上是他們看到了活生生的生命個體,在綾羅綢緞包裹下的豐盈的肉體,被灰撲撲的戰爭硝煙、硬朗的士兵線條、女學生們純潔而單一的歧視目光、教堂里神聖不可侵犯的凝重氣氛、青銅色焦爛的殘垣廢墟、侵略者志在必得的覬覦心、悲慘破裂的身世記憶、迫在眉睫、近在咫尺的死亡陰影托舉著,如同祭奠上蒼時,人們不得已捐獻出童女一樣,為了一樁神聖的事業集體犯罪。這始終是張藝謀討好西方的一張王牌,變著角度讓西方人看看中國女人的身材和旗袍,就像變著法子千方百計要賄賂對自己有利可圖的主顧一樣。

這部電影就像豐腴的身子穿著貼身的旗袍,可是面孔卻只露出一半或一個側臉,它看似講人性,實際上撇開歷史不談,看似講人們在生命底線的時候最本質的反應,實際上拿中國女性的肉體美來誘惑西方社會。雖然是「十三釵」,卻多數面目模糊,如同我們始終不能用創口貼膠住歷史的大傷口。十三身旗袍,實際上只有一張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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