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31 00:45:33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最近總結所謂影視故事,一般來說,都是從一開始先展示主角的日常生活和身份,可以富足可以貧窮可以無聊可以刻板,然後接下來闖入其他的人或事件來打破這種局面,從而帶動主角的情感波動,引起他/她/它的需求,或者期望回歸打破前的局面,或者期望有所變化,總之他/她/它,根據局面的變化做出了相應的舉動,舉動顯露出他/她/它的內心情緒,而舉動過後帶來的新局面新變化角色新的感受,正是觀眾的看點,也是導演想要表現的意圖,將似乎平靜均衡的生活解剖開,把表層之下暗流湧動的慾望展露給觀眾,得到觀眾的認同和情感釋放。
園子溫的《戀之罪》,開頭交代全職太太菊池泉的日常生活就是一絲不苟的照顧好身為著名作家的丈夫,甚至完全忍受丈夫苛刻的要求:一大早,拖鞋的位置就要剛好在丈夫起身後的腳下方,出門後,泉必須趕緊將拖鞋位置倒換過來,以方便晚上的時候,拖鞋正好在丈夫進門時可以直接穿上,每天丈夫出門或回來,泉都要按時出現在門口,微笑面對。給丈夫泡茶的時間更是要用沙漏來計算。丈夫回家安靜讀書,泉就要跪在旁邊安靜相守,丈夫不喜歡日本肥皂,泉就必須按時換上法國名貴香皂。表面看來,丈夫長相帥氣,地位顯赫,生活富足,泉對丈夫懷著深深的愛,足以讓人羨慕,可當這種生活在鏡頭中一再重複後,你會開始厭倦,覺得無聊,而這也正是泉的內心感受。泉在丈夫眼中,就是一個物件,一個無條件服從與他的道具,稍有不順就可以任意責怪的寵物,或者說連寵物都算不上,就像那個拖鞋一樣。
拖鞋在片中頻繁出現,以物喻人,正是片中丈夫殘酷壓制妻子的絕對象徵,這拖鞋傾注了泉對丈夫的愛,卻絲毫得不到丈夫的重視,有一個鏡頭殘酷的表明了這層意思,丈夫早上上班換鞋時,用腳直接踩著拖鞋,走下臺階,這個簡單的動作卻看得讓我心寒,園子溫對生活的敏銳觀察可見一斑。
對泉的日常生活做完介紹後,接下來就輪到其他的人和事件來插入打破這個局面了,首先是泉自己渴望做一些什麼,哪怕微不足道的事業也行,作為可以與丈夫稍微平衡的支點。這裡尤其表現在泉走在公園的路上,看著開卡車的女司機,一臉羨慕的神情。接下來,丈夫居然也答應了她的要求,顯然在他眼中,泉是否真的能夠找到或者找到什麼樣的工作,都無所謂,他的地位根本無法動搖。
於是,泉真的找到了一份在超市推銷香腸的微不足道的工作,儘管做的並不出色,不過也算是踏出了改變的第一步。
真正改變她的人出現了,土屋,一個專門利用女人渴望名聲和金錢的心思,哄騙她們拍攝色情錄影的女人。正是她的出現,將泉引入了無法回頭的墮落之路。
面對色情公司員工們的讚美和帥氣男AV的誘惑,泉真的脫光衣服拍攝起了色情錄影,在這裡我暫時失去了與泉同鳴的地方,縱使泉在性的方面被丈夫始終壓抑,連看看丈夫的裸體也變成了賞賜,但是身為公眾人物的妻子,如果錄影帶被丈夫或者身邊人看到的話,後果是什麼泉不可能不知道,但她為什麼服從?難道女人內心的慾望真的得到滿足,便可不考慮現實因素了嗎?又或者泉的內心早已暗含著對丈夫輕視自己的恨,對著鏡頭與別的男人做愛正滿足了恨的釋放?
對這一點,導演絲毫沒有給出解釋,也正因為沒有解釋,反而引起觀眾的猜測,自發為泉設想理由,我認為這一點也正是導演的高明之處,很多行為無法解釋,正像「艷照門」事件中,張栢芝敢於裸露自己讓陳冠希肆意拍攝自己的私密部位一樣,誰也想不出陳老師到底用了什麼花言巧語,張栢芝當時腦子裡又想些什麼,當性得到雙方認可,偷情的快感佔領上方之後,一切現實制約禮儀束縛全部拋在腦後,這或許也正是「戀之罪」名字的由來。
在菊池泉逐漸墮落的故事走向方面,有一點不可不提,這一點並沒有被導演明確指出,但又非常重要,就是:女性之間對墮落的預設、引導和縱容也正是罪之根源!
試想當初來超市邀請泉做模特的土屋不是一個長相讓人放心的女子,而是一個猥瑣的怪蜀黍,或者在AV男強迫泉與他接吻時,土屋可以制止,還有後面泉陷入墮落困惑之時,遇到的不是美艷和深奧的尾沢美津子,那麼我相信泉也不會輕易踏出墮落的這一步,正是女性與對似乎善良熱情的同類的信任,導致了她走入圈套走進沼澤走入萬劫不復境地的下場。導演數次給出如此的鏡頭:在泉面對墮落猶豫不絕看著同類時同類都給出了欣賞讚同的表情,讓泉得以放下包袱,盡情享受墮落。戀之罪,也包含了女性之間的背叛之罪。
泉的慾望得到了滿足,被眾人讚美工作得到認可連帥氣的AV男也稱讚自己,儘管這一切都只是虛幻的騙局,總之她變了,變得光彩照人,懂得愛自己,甚至釋放出從未有過的性感韻味,連原本看不上她的超市老闆都被她吸引住,看著鏡中的自己,泉露出了真實的笑容。
人都有墮落的本能潛意識,只是被世俗道德所牽絆,一旦這道鎖被打開,無所畏懼的時候,那麼相信沒有幾個人能夠控制住自己,泉也正是如此,她不再將自己保守在空蕩的屋子裡,不再包裹在保守嚴實的衣服里,她開始穿著暴露的衣服走在東京街頭,肆意享受眾人欣賞自己身體的快感,這是對保守派的反抗,這時她似乎佔了上風,成了世界的主人,她甚至開始主動勾引別的男人,用身體佔領男女之間的控制欲。在享受這種控制他人眼光或是行為之中,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理由,也變得更加愛丈夫,只因之前她對自己的自卑,讓對丈夫的愛也沒那麼有底氣。
所以可見,愛是在平等之下才可獲得的,至少在當事人眼中,誰也不希望對對方的強勢壓迫著相愛,找尋平衡和不被他人控制的能力,成了泉愛自己愛別人的目標。
魚找魚,蝦找蝦,罪惡也會吸引罪惡,因為懂得對方,就像《看見惡魔》中崔岷植扮演的變態殺人狂也有朋友一樣,接下來,比土屋之流更惡的人物出現,一個穿著神秘的男子,用滿嘴的深奧詞句和奇妙的顏料球,吸引了泉,他道出了片中重要的愛情象徵:城。
城,應該就是真正的愛情之城,那裡是善良,包容,約束與真誠的保護城堡,這裡是容不下污穢和墮落的地方,因此神秘男子看著身邊來來往往找尋情人旅館的人們說出「看,他們都在找尋城堡,他們想發現城堡,但他們找不到,他們就一直轉啊轉的尋找」。
這個男人讓自以為找到控制他人能力的泉嘗到了刻骨銘心的恐懼,他綁住泉,一邊跟她做愛一邊要挾她通過手機跟丈夫撒謊,面對如此尷尬的局面和危險的處境,泉還是向丈夫隱瞞了真相,這裡顯示出泉即使身處危險依然要保住在丈夫面前貞操的善良內心,也正是這樣,神秘的男人抓住了泉的把柄,以此將其引入更深的黑暗。
在這裡,泉遇到了讓她得以全面沉淪的最終角色:尾沢美津子。
美津子是如此的美艷,如此輕易的將男人把玩於手掌之中,這讓剛剛在男女控制力比拚中陷入下風的泉羨慕不已,此時在泉的眼中,與陌生男子做愛的美津子不但沒有絲毫墮落之意,反而心滿意足,像妖冶的天使,羈絆泉的道德之紗完全被撕裂。
更令泉放下包袱的是美津子的另一個身份,某菁英大學講授詩歌的老師。
泉去大學找尋美津子時,她正在念著田村隆一的《歸途》:「言語之物,無需記取,如果能生活在沒有語言意義也失去意義的世界裡,即使你被華麗的言語所報復,那些也與我無關,即使你在寂靜的流淌著鮮血,那些也與我無關,你溫柔的眼中所蘊含的淚水,你沉默的舌中墜落的痛苦,我只會遠望這些然後離去吧。如果我們的世界裡沒有語言,你的淚水裡,有著果實之核般的深意吧,你的一滴血里,迴蕩著讓全世界的黃昏都戰慄的晚霞之聲吧。言語之物,無須記取,而幸而我記取了日語和其他些許外語,我才能止步於你的淚水之中,我才能從你的血中,孑然踏上歸途。」
田村是園子溫導演頗為喜歡的詩人,這裡除了向他致敬以外,另一層含義是表明語言不僅僅只從表面去理解,就像美津子的學生,只從詞句的表面去理解,沒有切身去理解,只能明白一半,在這裡,美津子仍在教化泉,不要被所謂的傳統束縛,正像詩中說的那樣,即使淚水和鮮血也無法阻止自己追求內心真實嚮往的方向。
另外美津子還告誡泉,一定要向跟自己做愛的客人收錢,這樣就代表了感情的忠貞,就像做體力活靠身體吃飯的人一樣,泉就在這樣一步步誘導之下,慢慢的走向妓女之路。
泉目睹接客的美津子做愛的對象居然是道貌岸然謙謙君子的丈夫是最終的爆發點!
對愛情的忠貞和隱藏在生活之下骯髒不堪的真實一面,徹底擊潰了她一直苦苦維持在人前賢淑妻子人後追求肉體快活的真實自我的平衡。原來人人都是如此,即使才華橫溢地位卓越的丈夫也不例外,從不跟自己行房的他卻在外面跟妓女風流快活,美津子這個自己內心崇敬的精神偶像,居然也是玩弄自己的惡人!
自此,罪惡撕掉了表層上的腐靡一面,展現了它最不堪的真實,情感成了玩物,成了可笑的擺設,城再也去不了了。
在美津子媽媽的教唆下, 泉殺死了美津子。
走在碼頭上,面對兩個小學生,泉毫無羞恥的蹲在地上小便,完成了她徹底惡化的道路,原來男人無論大小老少,面對女性的身體,都完全沒有抵抗能力。
泉徹底淪為了妓女,但是她心中唸唸不忘的仍是美津子,美津子愛著父親卻無法與之真愛的困惑一直折磨著她,直到死去,她都是那麼的執著,這份情感隨著那首「言語之物,無須記取」的詩句,就像維持泉活下去的最後支柱,被她守護著,即使被嫖客羞辱打罵,泉也絲毫沒有後悔,她為自己捍衛著與美津子的聯繫而感到自豪。
你會選擇甜美真實的罪惡之途,還是選擇壓抑本我尊師重德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