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歷史之中最真實的？

歷史是人民創造的，這是一個模稜兩可的表述。人民是什麼？抽象的人民可不可以還原為每一個具體的個人？這是一個事關歷史的主人到底是誰的問題。對很多人來說，歷史是一出冗長的肥皂劇，它的主角是抽象的人民，而個體的光輝則完全被一種宏大的歷史潮流所湮滅。但對我來說，對《金陵十三釵》來說，歷史之中最真實的永遠是最平凡的個人、最平凡的情感。
這是一部虛構的藝術作品，但是相對於那些教科書上的正確的歷史，它更真實。人類可以有很多歷史，只要我們有興趣，我們可以編一本花鳥史或詩歌史之類的歷史，但我們偏偏選擇了權力鬥爭的政治史，我們把這種歷史拔高到一個很高的層面，到底說明了什麼？它無非是說明，我們有權力崇拜，對權力的這種崇拜是我們奴性的體現，這種奴性從我們對權力史的敘述中體現出來，從我們現實中對權力的崇拜中體現出來。在這個歷史問題上，我們的奴性佔了上風，再沒有什麼事情比把這些無恥的鬥爭放在歷史的第一位更侮辱人類的理性的了。
為什麼說這部電影真實？因為它體現了具體個人的具體情感的爆發。對當下的我們來說，我們身邊的人的喜怒哀樂是最真實的東西，那麼為什麼我們要在我們的歷史中剔除他們呢？我們的國家從來不重視具體的個人，從當年南京混亂的戶籍管理就可以看出。死了多少人只有一個大概的估量，而無法給出每一個具體的人名，個體淹沒在無名之中。《集結號》里，對這些失去名字的英雄的名字的尋回，就體現了對抽象的人民的反對——這種抽象觀念剝奪了我們在祭奠死者時默念其姓名的權利，它早晚也會使我們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為什麼只有英雄能留下姓名，而普通人只有化成抽象的人民？人人生而平等難道出問題了嗎？從技術上說，那種囊括每一個個人平凡生命的歷史根本不可能存在，但這種不存在的東西恰恰是最真實的，被我們抽象出來的大道理，往往是最虛偽的。真正的歷史是什麼？真正的歷史應該是每一個人的喜怒哀樂，真正的歷史應該是一種瑣碎。真正的英雄是什麼？真正的英雄應該是每一個普通個人在對自己的未來進行決斷的瞬間成就的。正如電影中的李教官、玉墨。他們對自己未來的瞬間的決斷，激發出了他們身上人之為人的全部潛能，這是使他們成為歷史之中閃光之點的原因。歸根結底，他們是具體的個人，不是抽象的人民，是他們賦予了「人民」這個詞以意義，而不是「人民」讓他們有意義。他們自身的價值不會因為任何東西而消退。「他們身上的力量和美是永恆的」。
歷史是人民創造的這種蒼白的抽象理論，或許是正確的，但相較於具體的個人，它就無法再大言不慚地宣稱自己更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具體行動賦予了歷史以意義。《天國王朝》中耶路撒冷王說：「當你面對上帝的時候，絕不可以推託當時是迫於無奈，推脫不得，要清楚，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西方人在這裡講上帝，而我們不講上帝，那我們講什麼呢？無論我們面對什麼，我們都是自由的，像李教官一樣，他有選擇換上便衣逃跑的自由，有留下來保護教堂的自由。我們自由做出我們的選擇，事後決不可推託當時是迫於無奈。當我們可以自豪地宣稱我這麼做是出於我的自由意志時，我們就賦予了歷史以意義，而不是被我們自己打垮，最終成為歷史中的塵埃，當我們做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們就是歷史中的閃光點。「道之所在，雖千萬人逆之，吾往矣。」這個道是什麼？道心道心，是我們的心賦予道以意義。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路是我們走出來的。歷史的意義是我們給出來的。
我從《金陵十三釵》中，看到的是一個個有情有義的個人。豆蔻去找琴弦，是有情有義，香蘭臨死前還要抓住日本人的腳，是有情有義。我們的民族把個人壓抑得太久，但這一刻，在這部藝術作品中，我看到了個人的爆發。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連她們都可以爆發，誰說我們的民族沒有希望？希望有一天最真實的歷史不再僅僅由虛構的文藝作品來闡述，我們沒一個人都是歷史的一部份，當我們把自己人之為人的潛能全部發揮出來的時候，我們才有資格談論類似於「人民」這種詞，到那個時候，我們的歷史才會成為真實。即是這份歷史缺乏驚天動地的偉業，它也不是虛假的，因為它關心每一個個人。而當我們的國家遭遇外敵時，能創造出這些歷史的每一個個人，都絕對不會是漢奸。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