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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療程--A Dangerous Method

危险方法/危险疗程(台)/危险疗情(港)

6.4 / 108,306人    99分鐘

導演: 大衛柯能堡
編劇: 克里斯多夫漢普頓
演員: 維果莫天森 綺拉奈特莉 麥克法斯賓達 文森卡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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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wiel

2012-01-09 00:52:09

「我們都有點神經症「——用精神分析理論看《危險方法》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今天和同學一起看了這部我們期待已久的電影。我們幾個都是哲學系學生,但是對於弗洛伊德、榮格、拉康等人的精神分析理論有很大興趣。我這學期第一次系統讀了點弗洛伊德和拉普朗虛(Laplanche,台譯),所以看這部電影覺得像看偵探片一樣,充滿了值得琢磨的細節。雖然自己並不是專業的心理學學生,還是願意把自己的一些想法拋磚出來,希望更多的精神分析學朋友可以指正和討論。片中弗洛伊德與榮格的分歧越來越大的時候,榮格曾寫信讓弗洛伊德正視自己的神經症(neurosis)和對他人的控制欲,而弗洛伊德回信說:「我們每個人都有點神經症。「需要說明的是,在接下來的分析中,我討論的更多是電影中的角色,以及電影中的故事所具有的典型意義,而不是歷史中的人物。

一 父親與神——弗洛伊德的神經症
        
        提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我們最先想到的大概就是俄狄浦斯情結——男性在幼兒時期,對母親的喜愛和對父親的排斥,戲劇化為弒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在這個男性必然經歷的故事中,男性的自我(ego, das Ich)才得以確立。晚期作品中,弗洛伊德進一步提出了超我(superego, das Über-Ich),在男性通過陰莖而和從性別角度認同了父親之後,父親的權威形象(在19世紀晚期的維也納中產階級家庭中,父親大多是每天只出現在晚餐桌上的,超脫而嚴肅的形象,弗洛伊德誠然過於依賴這一特殊社會中的特殊家庭關係,但是他也認為這樣的父親形象和與之對立的慈母形像是一種原型,即便單親家庭的孩子,也會找到缺失的一方的精神替代物)便成為他的精神的一部份,代表著權威、紀律、法與懲罰。比如當我早上想睡懶覺的時候,那個命令我「你必須起床!你要起來做作業!」的聲音,就是我的超我,它來自於我對於父親的認同。(這個例子並不是很好,因為我是女性,對於弗洛伊德來說女性並不能放進這個俄狄浦斯的故事,但是我們先用這個例子湊合一下。)
        電影中充滿了不同的父親關係,弗洛伊德對於榮格和對於整個精神分析學圈的父親地位,榮格和自己的子女,以及薩賓娜•施皮爾萊茵和她回憶中的父親。
        榮格和自己的子女的關係,可以讓我們看到剛才提到的十九世紀晚期、二十世紀早期的家庭典型。他的子女在影片中的出現都是和母親一起的,榮格甚至沒有和他們出現在同一鏡頭中過。
        弗洛伊德的父親形象,在他一開始出現,歡迎榮格的時候就已經很明確。他年長,學術上確立了權威地位;在辯論的時候,榮格時而焦躁不安,而弗洛伊德則鎮定自若,讓榮格顯得像個急躁叛逆的青春期孩子。弗洛伊德更是大膽的暴露榮格,指出他的夢境中的陰莖象徵,而榮格只能在背後,在Otto Gross面前,笑一笑弗洛伊德本人的性困境。
        弗洛伊德對於精神分析是一門科學的堅持(他因此堅持將精神分析的問題域限定在性理論中,而不像榮格那樣走到人類共有的集體潛意識,到神話與文學中的象徵和原型),更是強化了這種父親-理性-律法的聯繫。這種形象,在他拒絕告訴榮格他的夢的時候達到巔峰,也在那一刻被徹底批判。弗洛伊德完全自知他所自居和自我維持的父親形象,而這種「我害怕失去我的權威」的慾望,正如榮格所說,瓦解了他的權威。
(雖說不討論歷史中的人物,我還是想插一小段,電影中的弗洛伊德非常冷靜和固執,對於自己的理論可謂不依不饒,對於自己理論的驚世駭俗還有點自鳴得意。而實際上,大家如果讀過弗洛伊德就會知道,他雖然從未離開過性和利比多[他對於榮格的主要指責之一就是榮格認為利比多不一定和性有關,也可以是一種和性無關的,生命的能量;而弗洛伊德認為利比多必然是和性有關的],但是他的一生中觀點變化之大,令人簡直無從下手。比如說他提出了唯樂原則,後來又質疑了它;他提出了無意識和意識,但是後來又提出了「自我、本我、超我「的結構,這兩組結構不能完全對應,他也沒有很好的解答。弗洛伊德一生都在不斷的根據臨床經驗而修改自己的理論。)

二 母親與女人——榮格的神經症
        
        繼續俄狄浦斯的故事。男性對於母親的迷戀,是非常直接的——嬰兒都需要母親。對於弗洛伊德來說,嬰兒期的性本能是附著(lean on)在生存本能上的,這就是他所說的口唇期:這在段時期內,通過嘴來吃食物是嬰兒最享受的事情,他的快感也都是通過嘴而得到的。(我之所以使用他,而不是「他/她」,一是因為這是弗洛伊德的用法,二是因為對於弗洛伊德來說,這個時候的小女孩和小男孩都是具有男性氣質的,都是具有主動性和攻擊性[aggressive]的。)當他發現母親不是屬於他的,而是屬於父親的,他就會排斥父親,憎恨父親,因為父親可以將母親搶走。之後,當他發現他其實和父親是一樣的都有陰莖,而父親的冷酷存在絕對的禁止了他從母親那裡得到性快感,亂倫禁忌便成為了他無意識中的核心。(我們不討論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在身邊的人身上尋找弒父娶母的情結基本上都是徒勞的;我們要討論的是,如果這是一個對於我們永遠無法了解的東西——無意識——的假設,那麼這個假設能否解釋我們意識到的問題。)
        榮格的妻子,愛瑪•榮格,總是穿著一身白色,端莊整潔,全身都被覆蓋。她生了三個孩子。愛瑪實際上是「母親」的形象,她看上去沒有性慾,只有母愛。她在生活上照顧榮格,在事業上幫助榮格(她本人也是精神分析學家,並和弗洛伊德保持學術通信),為他花錢,給他買了一艘船做禮物。榮格幾乎是正確地描述他們的關係是「神聖」的,儘管他一直在違反他的一夫一妻制婚姻約定,而愛瑪甚至像母親一樣毫無條件地原諒了他(「律法」是「父親「的),只要她不知情,她默許他的行為;但是對於榮格來說,愛瑪的確是一切「神聖」的元素,她是他孩子的母親,而母親是不可侵犯的。
        性——尤其是施皮爾萊茵所描述的毀滅性的性——必須和母親分開。這就是榮格自己所陷入的俄狄浦斯戲劇,越是試圖分開,越能證明他心中的糾纏。他與施皮爾萊茵的關係中沒有什麼「神聖」的東西:違反職業道德,違反一夫一妻制婚姻,也違反了社會許可的性享受方式,用弗洛伊德的語言來說,本我(id,des Es, 動物性的本能,精神中無意識的部份)戰勝了超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雖然男人對妻子失去性慾,而另尋情人的戲碼非常老套,但是放在這個故事裡,卻很恰當的具備了足夠的豐富性,值得被精神分析一番。

三 愛情:主動與被動,施虐與受虐——施皮爾萊茵的神經症

        這是一部愛情故事電影嗎?在我看來完全不是,簡直恰恰相反。榮格和施皮爾萊茵的感情被放在風口浪尖,被各路精神分析理論來回分析。
對於弗洛伊德來說,女性氣質是更多的和被動與受虐相聯繫的,這與她們發現小男孩有陰莖,而她們沒有有關。她們將從此具有長期的劣勢感,因為她們的陰蒂和陰莖相比實在是太小了,作為性器官實在是不夠勁。她們想要陰莖,只能在她們想要自己的父親,隨後想要一個男人,再隨後想要孩子這一連串事情中實現。不過,並不是說女性就是受虐,男性就是施虐,對於弗洛伊德來說,每個人身上都有主動/被動,受虐/施虐(還有一組是窺視/暴露,不過電影裡沒有太涉及到這個)的矛盾,大部份人只是在矛盾中搖擺,並且壓抑著這些本能。這裡有一處需要為電影補充的,電影讓觀眾傾向於覺得女孩子小時候挨打的經歷,和受虐欲的形成有直接關係,裸身挨打更是強化了這一聯繫;但實際上從受虐中獲得快感並不一定要求嚴重的童年陰影或者相關創傷(trauma),它是每個人都有可能經歷的一種衝動,不一定和挨打經歷有關。
這種相反關係與榮格的觀點有一點異曲同工之妙,榮格認為男性身上一樣有陰性靈魂anima,女性身上一樣有陽性靈魂animus,我們身上另一個性別的靈魂,在我們這一性別的靈魂與我們的潛意識之間傳遞著資訊。(電影中暗示是施皮爾萊茵的主動性和她的話啟發了榮格,不知道是否這樣?)
然而人人都有的受虐本能,在施皮爾萊茵身上過於強烈,成為了神經症。她想要從受虐中獲得性快感,而她的超我(她的道德感、她心中父親的聲音、社會的聲音)則壓抑著這種快感和這種慾望(她說「我喜歡」,隨後馬上說「我骯髒、墮落」),鬥爭過於強烈,成為神經症。榮格說的沒錯,精神分析在這裡,在它最有自信的地方,實際上相當無能。精神分析醫師只是在扮演父親的角色,他們冷靜、嚴肅、沒有性慾,他們引領著病人像孩子般的認識自己,而實際上他們只是帶病人走進一個他們為病人編的故事:你想讓你父親懲罰你,你喜歡這樣,你有神經症。之後,弗洛伊德不負責幫病人找到出路。榮格犀利的指出弗洛伊德的方法沒有用處,他想要幫助病人重建自我,而弗洛伊德犀利的指出榮格是想要扮演神,告訴別人應如何做自己。
然而施皮爾萊茵比他們所能想的做的更好:她沒有用道德感來壓抑自己的性慾(社會希望她這樣做);她也沒有持續的尋求受虐,來不斷的重演自己當年的創傷,像很多神經症患者那樣。她幾乎是強有力地利用了自己的受虐欲,從中得出了理論反思。她所談到的觀點,性不僅涉及生本能,而且涉及自我的毀滅和創造,可以視為她對於自己受虐性行為的一種解讀。在虐戀中,由於性交並不是獲得性快感的唯一方式,所以性快感並不一定伴隨著生育的可能性,性本能與生本能的聯繫似乎被削弱了。而受虐和性高潮(「little death「)中強烈的失去自我,失去控制的感覺,更多的讓人想到死本能。施皮爾萊茵在理解自己的路上,走到了這一步時,已經走出了別人畫好的理論線路,煽情一點的來說,她自己讓自己自由了。
一個對我有啟發的鏡頭是,施皮爾萊茵最後說自己會離開,榮格跑去抱住了她,埋頭大哭。我經常在電影中發現施虐者對於受虐者的心理依賴,我在想這是否可能是一種模式,推的遠一點,是否施虐者對於受虐者有一種戀母的依賴?正如榮格所說,嬰兒時期,我們意識不到世界和他人與我們不同,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我們只知道餓了哭就有食物,無聊了哭就有人抱,那時我們的自我還沒有確立,或者說還沒有和世界和他人分開來。我在想,能否將施虐者對於受虐者的控制,實際上看作一種戀母式的依賴,前者希望後者完全順從,實際上是認為後者有強大的力量,而自己在控制對方中,可以將此力量變成自己的?只是最近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而且看起來似乎不太有深究的餘地。

最後,我實在無法不注意到,在榮格和施皮爾萊茵最後一次虐戀時,鏡子出現了!我們在鏡子中看到這些,施皮爾萊茵在受虐時還在一直看著鏡子,而榮格並沒有看鏡子。榮格說了:「我不相信巧合。「鏡子在這裡的出現,肯定不是巧合。難道是對於拉康的致敬嗎?請拉康的讀者們幫我回答這個鏡子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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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06 12:27:09 lesleygreytear
  話說看電影的時候看到這個片段,施皮爾萊茵直視鏡子(鏡面反射中等於施皮爾萊茵在直視觀眾),不知是凝視自己還是凝視榮格,而榮格全然不自知(觀眾如我其實對榮格又是有「看鏡子」的期待),而影片又是圍繞榮格這個理論上令觀眾「鏡像認同」的對象展開的,我覺得這裡是個很妙的幾重關係

2012-02-12 11:04:46 eleuthera
  我覺得窺視鏡子是表示Sabina已經從一開始不敢承認自己對父親的性慾和自己的受虐僻的陰影中走出,由於榮格對她的影響而敢於正視真實的自己了。我想導演想說的是,儘管他們的行為在社會看來是扭曲的,但對於Sabina來說,她已經不再是一個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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