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被困在生活的潛水鐘

    若干年前，看到名字的時候，我一直以為這是一部色彩斑斕的童話。若干年後，帶著初嘗生活粗糙的心情，隨著精細的電影鏡頭，瀏覽的是112分鐘的生命哲思。

    吉恩•多米尼克•鮑比是風流倜儻、事業得意的時尚雜誌主編。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摧毀了他的生活：他的腦幹突然中風，繼而引發閉鎖症候群。罹患此症的吉恩全身癱瘓，只有左眼尚能自由活動。在語音矯正師的協助下，吉恩憑藉頑強的意志，用左眼與世界作著無聲的交流，最終完成了他對生命最後的反思和讚美——《潛水鐘與蝴蝶》。

    「除了我的眼睛外，還有兩樣東西沒有癱瘓：我的想像，以及我的記憶。只有想像和記憶，才能令我擺脫潛水鐘的束縛。」被閉鎖症候群困住的吉恩，神經遭受的摧殘導致身體的畸形和扭曲，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就像被潛水鐘鎖住身體，昏暗的河水鋪天蓋地，沒有陽光，沒有陸地，一秒一秒，扼殺任何希望。導演用第一人稱和視角，困住觀眾的視線，壓抑觀眾的感官。一個殘疾人的故事，卻讓人感同身受，彷彿是自己被困，可以清楚看到醫生用尖利的針慢慢刺穿下眼瞼，然後上眼瞼，像「縫一隻襪子」一樣縫起自己的右眼，卻不能反抗，似乎心裡也被針一次一次的刺穿。這何嘗不是每個人的生活的隱喻？

    我們被困在生活的潛水鐘。在生活露出冰冷的面孔前，或許你天真浪漫，或許你壯志凌雲，或者你甜蜜幸福，可是，誰能預料自己的那場中風，會在哪一天以怎樣的形式襲擊你？少數人遭遇的是生活的變故，更多的平凡人，如你我，也許慢慢在生活的碎片與浮躁中浸淫，習慣，直至——窒息。如同那隻溫水中的青蛙，在沸水沒頂的那刻，失去力氣，任憑擺佈，最後徒留一聲嘆息。
 
    何曾不想掙扎？看清理想如同飛蛾撲火已是一場陣痛，生活卻還教你一分一秒的品味人情冷暖。冷不丁就會有人狠狠戳你的短處，正如電影中電話安裝工人嘲笑失語的吉恩是要「打騷擾電話吧」；青春與美貌終究不再，正如電影中曾經的elle主編，最風流倜儻最時尚的吉恩，變得口水橫流，「醜得像是裝在甲醛瓶內的標本」；還有迅速老去的父母，「子欲養而親不待」，自顧不暇的我們如何賽跑時間？正如電影中那段感人之深的父子電話，九十二歲的父親與癱瘓的兒子，分別被困在各自的「牢籠」，如何承受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親」？

    幸好還有潛水鐘中飛出的蝴蝶。隨著它翩躚的翅膀，吉恩尚發現了彷彿延伸進電影畫面的走廊，聆聽到秋風吹過叢生的雜草，那嘩啦嘩啦的音樂，他終於（只能）癱在輪椅上，細賞著大海背景下，孩子嬉戲奔跑的身影，他曾經嘲弄的信仰，通過燈塔，照亮心中的荒蕪。

    在漫長的等待死亡的過程中，他以為忘記的，他才一一憶起。愧疚的、忽略的、未竟的、留戀的、煩躁的……一切是那麼美好，曾經視為當然的年華，原來如此如歌似水。

    原著結尾是這樣的：「在宇宙中，是否有一把鑰匙可以解開我的潛水鐘？有沒有一列沒有終點的地下鐵？哪一種強勢貨幣可以讓我買回自由？應該要去其它的地方找。我去了，去找找。」生命如同一次冰川崩塌，一瞬間，歸於茫荒。渺小如我們，營營苟苟，忙忙碌碌，不過是一場華麗的幻象。能抓住的那把鑰匙，恐怕在這蝴蝶美夢中的一點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