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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

金陵十三钗/TheFlowersOfWar

7.5 / 55,934人    146分鐘

導演: 張藝謀
編劇: 劉恒 嚴歌苓
演員: 克里斯汀貝爾 保羅薛納德 倪妮 張歆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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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的舞鞋

2012-01-10 06:34:50

《金陵十三釵》的成功與不偉大


劉若英有首歌叫《我的失敗與偉大》,歌很一般,但名字取得真是好,因為很反常規——絕大部份時候這都是不可能達到的境界,不成功,當然就談不上什麼偉大。比如說守衛南京城的軍人,打仗打成那樣,不管背後有多麼錯綜複雜的原因,總不好牽強地說他們偉大。
即使成功了,也未必偉大,就像那些躲在卡車車斗里逃出生天的女學生,自有她們的堅強和幸運,但也還算不上偉大。
片子裡誰能稱得上又成功又偉大呢?當然非貝爾飾演的「神父」莫屬。他原本只是個靠做殯葬在亂世中國討生活的美國人,貪錢、酗酒、好色,在他看來都算不上什麼。然而他在最關鍵的時刻擔起了責任,在與日本人的周旋中儘可能地保護了那些女孩子,最終堪稱智勇雙全地把她們送出了南京。
至於十三釵,從矇騙日本人保護女學生的角度來說,她們成功了;但從她們自己的人生來說,死亡當然是最大的失敗。可她們無疑是偉大的——別抬槓,就不說國恨家仇,也不說捨生取義,單單說犧牲自己的生命保護他人,我想在哪個文化中都稱得上偉大。
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些人物的成功與否或偉大與否,我要說的是電影本身。

先說電影的成功之處,最直接的,當然是讓觀眾在電影院裡跟隨著劇中人物狠狠感受了一把悲愴與惋惜,邏輯自洽,劇情發展合情合理,沒有受不了的硬傷,台詞都不過份,那些煽情的段落,也基本都在過火的邊緣摟住了。幾個主要人物,神父、書娟和玉墨,都算得上形象鮮明,那個日本大佐和書娟的父親我也覺得挺不錯的。玉墨領著她的姐妹去赴死的時候,很多觀眾眼淚止都止不住,心腸硬淚點高的,也差不多都覺得太可惜了。
這就是成功的電影。
不過寫文章的話,單這麼說就好像太簡單了,雖然評價一部電影好不好本來就只需要這麼簡單。(吐個槽,曾經看過一篇影評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堆,以解釋狄仁傑之通天帝國的成功之處在哪裡,看完之後我簡直出離憤怒,就像看到一個人費盡心機去證明三角形內角和等於270度一樣。多簡單的事啊,那電影故事講到結局的時候,你既不為其中任何一個人高興,也不為任何一個人難過,只覺得劉嘉玲好像真的老了,和李冰冰攪基就是不如周迅好看。。。這種片子,說破天去它也不能算成功啊!)
所以我還是打算為金陵十三釵的成功多說幾句,只能找那些反面的意見下手了。

第一條當然就是「處女抗日」說。沒錯,對書娟那些十二三歲的女孩來說,她們最怕的就是被日本人強姦,最大的願望就是避免被強姦。即使是玉墨姐妹們,心裡也是一百個不願意啊,這道理是個人就能明白。只不過相對於十二三歲的小女孩來說,玉墨她們這些成年並且見慣風月的女人,對強姦的承受能力肯定更強一些。其實我都不想強調強姦,在我看來,事情的本質是暴力,和日本人在南京城裡的其他暴行沒什麼差別。所以,所謂的「處女抗日」,在我看來絕對應該是成年人保護未成年人,或者,對於陳喬治來說,是男孩子保護女孩子。
當然,拍電影總是要渲染的,所以片子裡不遺餘力地突出了玉墨的冶艷與書娟的純潔之間的對比。於是很多文化人就覺得,哈哈,張藝謀你骨子裡還是處女情結在作祟嘛。說真的我也討厭處女情結,很不喜歡《山楂樹之戀》,但在金陵十三釵里,我覺得這個對比無可厚非。在玉墨她們看來,書娟們代表的狀態不是「沒被男人搞過」,而是「沒被侮辱和損害過」,像把受過的苦難都清了零的她們自己。她們想守護的,是自己當年沒有得到呵護的純真和脆弱。打個極端的比方,如果書娟是要去跟野男人私奔,玉墨一定懶得替她代勞。可電影裡書娟面臨的是極度的野蠻和暴力,玉墨才決定為她犧牲自己。
說到女學生與妓女的貴賤之分,沒錯,片子裡就是這個意思,從頭到尾也只有神父問過一次「難道不是所有人都平等嗎」。可這就是事實啊,我們所處的文化就是這樣子的啊,捫心自問,誰不是潛意識覺得女學生是好人的機率要比妓女大呢?戲劇的魅力大概就是利用人的普遍意識但又顛覆人的普遍意識,所以妓女們最後挺身而出時才會那麼感人。拍電影畢竟不是部落格上公知掐架,只要政治正確就佔了先機。

第二條則是所謂的「為什麼要用性來表現國難題材」。對這個問題我是這麼理解的——抗日戰爭,對中國來說,至多不過是慘勝,心裡更飽滿的感情還是受委屈和受傷害。基於這樣的心理,拍一部雄壯光明的電影當然不可能,難道去歌頌戰略失敗又技不如人的國軍?或者是在正面戰場上幾乎沒出現的共軍?
如果赤裸裸地拍暴行和傷害,一是沒意義,二是票房上太冒險了。沒人去電影院是為了純粹給自己添堵的,觀眾一定想看到一些美好和光明,至少是光明的影子。
或許可以拍一部大氣深刻的電影,能從敵我雙方反思戰爭的,像《硫磺島的來信》那樣,肯定不錯。問題是,大氣這種心態,要比貴族還難培養,沒有就是沒有,打腫臉充胖子也沒用。以前好幾部關於南京大屠殺的中國電影裡都會出現一個面對暴力良心發現的日本軍官,但基本都處理得很拙劣,在我看來就像拔著自己的頭髮想離開地面一樣,實在不明智。歷史上輸慘了,還要故作雍容地假裝其實略有盈餘,最後只會顯得擰巴。那種包容和憐憫日本人的片子,還是留給美國人拍好了——他們往人家裡扔過原子彈的。
所以,張藝謀的切入點,雖然又一次地不夠正確,卻因為貼切踏實而毫不擰巴。婊子有情、仗義每多屠狗輩,這是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的情結吧?弱者被逼到退無可退時,憑藉不怕死的精神和一點點智慧,爭取少輸當贏,這也是咱們很熟悉的心理吧?我不想在這裡討論這些情結與心理對或者不對,它們離菁英眼裡完美的國民性又有多大差距,我只想說這些是真的,接地氣的,而張藝謀在這之上拍出了美。

第三條不怎麼常見,來自我很喜歡的一個專欄作家,他說電影裡的教會女學生不該隨隨便便就跑去跳樓,畢竟天主教的一大教誨就是絕不可以自殺。金陵十三釵想沖奧,可惜不夠了解西方文化。其實片子裡也照顧到了這一點,陳喬治勸說書娟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套說法。問題是,書娟們再會說英文,再上了五六年的教會學校,畢竟還是在中國這塊看重貞操的土地上長大的啊,加上小女孩對強姦本能的恐懼,以及前幾天強姦未遂留下的陰影,自殺舉動實在是自然而然。

還是那個問題,電影究竟是更該基於正確的理念,還是更該基於精彩的故事和打動人的角色?我覺得是後者。政治不正確確實不太好,但拍一部政治不正確的電影,這件事情本身卻未必是不正確的。

然後說說這片子不偉大的地方吧——也很簡單,張藝謀總是習慣性手滑,就像聊天聊到了關鍵時刻,突然開始背別人寫的金句,一下子就喪失了焦點。
比如說,十三釵穿著旗袍在教堂里款款走過來,唱著《秦淮景》的那個場景,本來可以成為經典中的經典——如果他前面肯讓玉墨們穿上雖然艷麗但畢竟隨著環境變髒變破的衣服,也不要在佟大為犧牲的那一幕炸出一天花花綠綠的話。更可笑的是妓女們酥胸半露在地窖里打麻將的那一幕,彷彿一下子把場景從南京城變到了798。拜託,真的不要把什麼元素都往上堆,如果它們會削弱這個故事,就該堅決擯棄掉。《色戒》里是打了麻將,可王佳芝就沒彈琵琶,對不對?咱們只是想看個好電影,不是驗收開幕式的泱泱大國首長。
因為手滑,因為太熱愛自己慣有的「特色」,張藝謀把過多的精力放在了無關大局的渲染上,導致片子有些頭重腳輕,很多在我看來更有意思的點都沒有去挖掘,除了神父之外,其他角色都稍嫌單調。也許書娟的角色單調一點是恰當的,但玉墨和她的姐妹們,原本可以更豐滿的啊——呃,我說的不是體型和旗袍的顏色。
反正我看的時候就在想,雖然十三釵們是齊刷刷地走向了日本人的軍車,可她們赴死的原因卻各各不同。玉墨是被神父喚起了曾經宛如英國女王的心,決意用一個偉大的死洗刷過去的一切。陳喬治是為了過世的恩人的囑託。另一個處處和玉墨作對的姐妹,是不是存著一分好勝心?玉墨的那個死忠,有沒有一點點蕾絲情結?還有根本就是被架上去送死的小蚊子,她只是不敢反抗集體吧?
記得小蚊子號哭著說「我不是女學生,我不去」的時候,我心裡非常焦急,只想讓她閉嘴。可仔細想想,這也是一條命哪。人在赴死的時候,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理解的。可張藝謀只讓她們風情萬種地唱曲子,一團活潑地等著神父化妝,多少隱秘的心理都被忽視,不由分說地混成了一團背景色,實在是可惜。
包括佟大為的那條線,一群打仗打得一塌糊塗的士兵,為了逃命也好,為了保存有生力量以待來日也好,本來都要撤出南京城了,突然為了一群女學生全體犧牲了,這裡面,也是有更多東西可以挖的吧?
可惜啊,就差著這幾刀,精力被浪費在一些不重要的地方了。

最後說一下玉墨,確實是好,風情萬種,大節不虧,可除此之外呢?《色戒》已經看過幾年了,我仍然時時能想起王佳芝身上那些複雜的東西,理想主義、莽撞、矛盾和令人無可奈何的女性本能。可我不認為玉墨能做到這一點。
拿兩個角色做代表來對比,就是我標題里所說的,金陵十三釵成功,卻不偉大。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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