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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

金陵十三钗/TheFlowersOfWar

7.5 / 56,313人    146分鐘

導演: 張藝謀
編劇: 劉恒 嚴歌苓
演員: 克里斯汀貝爾 保羅薛納德 倪妮 張歆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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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ricious

2012-01-11 00:55:21

對於影片的超詳細分析(長文,嚴重劇透,慎入)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人物分析

 

約翰米勒一出場就是九死一生地穿越流彈紛飛的戰爭廢墟,並死裡逃生地去履行入殮師的約定給教堂的神父收屍。一俟到了教堂,他就儼然成了喬治眼裡一個死活鑽在錢眼裡,趁火打劫撈一票的二流子。接著,他又對於美酒,美夢(神父房間的大床)和美色(妓女們)表現出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貪慾。與他外顯的二流子形象形成微妙反差的是,他在路上巧遇倖存女孩們所表現出的善意的微笑和關懷的詢問,以及在教堂勸阻女孩子們打架的時候, 語氣中透露的一絲柔情和同情。這樣一來, 我們意識到他至少是一個有著兩面性的人物。一方面他把自己明顯地表徵為一個市儈小人,為赤裸裸地慾望所左右。但隱隱約約地覺得,他在對待女孩的方式上,似乎不像他外顯的那樣世故,勢利,卻別有一種深情。與此同時,一個與常識違背的鴻溝展現在我們面前:一個如此唯利是圖,貪圖享樂的小人一定是惜命的,他怎麼會甘願冒著生命危險穿越殺戮之地,為了一份並不確保地收入而去履行其入殮師的職務?我們猜想一定會有一種他並不自覺的慾望,在異常強大地驅策著他,甚至從心理學術語來講有一種強迫和偏執傾向,才能讓他無視實實在在的生命危險,讓他似乎一味執著,沉迷於入殮師的工作。後來從他和玉墨的談話中了解到,他已經幹了5年入殮師了。是什麼樣動機促使一個人,來到語言不通的異國他鄉(南京),面對不發一言的客戶(死屍)執拗地乃至不畏生死地從事這份工作。好像就是為了不想與人交流,好像就是為了把自己閉鎖在這樣重複的工作里,不想出來,不想醒來。像世界上的許多人一樣,常常用過份積極,執著,乃至不要命的生活方式去逃避面對一些東西。同樣,當約翰把自己的自我意象貶抑到一些單純的赤裸裸的慾望的時候,當他把自己扮演成一個貪杯好色的二流子的時候,他似乎也在逃避什麼。似乎這樣的「自賤, 練賤」的防禦機制可以幫他掩飾,忘卻他的其它身份以及他的過往,或者這樣薄情唯利的態度也可以避免感情的投入同時也隔離了感情的傷害。

 

在這方面,玉墨恰恰使用了同樣的心理機制。約翰扮二流子,表現為儘可能地圖錢貪色。玉墨則表現為不擇手段當上了花船的頭牌。所以,他們第一次的正面交鋒,純粹是在表演「華山論賤」。玉墨表示為了達成逃離南京的目的,可以貢獻肉體乃至「專業性技術」,約翰表示我能否用錢直接來買你的肉體。相對約翰把自己打扮得唯利是圖,玉墨則表露得憤世嫉俗。她目空一切毫不在乎也毫不猶豫地把箱子扔過了牆。她的站姿朝向都是顯得那麼不合群,那麼遺世獨立。而她的眼神和慢慢抬起的眼皮則都是充滿蔑視的。她真的不在乎,看輕一切,包括生死。也許她的感情生命在她13歲的遭遇之後就已經死去了。所以,她表面艷麗如花,內隱卻有著一種深深的怨恨、憤懣,拒絕和絕望。可以說她是一個有著自毀傾向的人,這是她不自覺的慾望,她想死更多於想活。便如約翰更想把自己關在一個牢籠里,而非真地追逐錢色。所以,他們好像從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潛意識裡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暗暗吸引:因為也許彼此都有面具背後相對美好的東西。同時他們之間也有一種衝突和厭惡在。因為自己扮演的,其實恰恰也是自己所討厭的那個賤格。所以,在他們第二次交鋒的時候,約翰借酒撒瘋,表現得更為放蕩,玉墨表現得異常憤怒和輕蔑。雙方都動了手,超出了各自一貫的風度。他們的衝突升級了。當然恨和愛是能夠轉換的,關鍵是情感的強度。

 

此時喬治的拒絕和玉墨的厭惡,恰恰給了約翰一點觸動,開始動搖自己的「亮賤」行動。當他躲在櫃中不成,並且突然意識到可以利用自己老外的身份假扮牧師的時候,他設法搭救女孩子的行為和他一開始所顯現出來的一派柔情是一脈相承的。而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用手去觸碰死去女孩的手指並默默流淚的時候,也許恰是他「真正開始醒來」的瞬間。在那一瞬間,他也許在試著打開自己閉鎖數年的柔情。剛開始,那些溫柔的憐憫也許只是涓涓細流,但很快變成了一股洪流。不知是聰明還是歪打正著,喬治準確地找到了他的命門:如果你不想做神父,你自己去和女孩子們說。

 

了解到約翰的義舉和目睹約翰修車後,玉墨發現原來他二流子的面具背後,是一個人道英雄。玉墨頓時對約翰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覺。因為她意識到約翰也許同她一樣,把善良和同情藏在面具之後,藏在追逐利益的行為背後。(在這裡修車與人物關係的變化有著微妙的隱喻。同樣的安排也發生在電影面紗裡面。面紗裡面排水系統的修通和人物關係的層層遞進是互相呼應的。)她對約翰說書娟有可能愛上你了,其實潛台詞是表示自己的好感。而她確實棋逢對手:約翰馬上給了她回應,我想聽你的故事,潛台詞就是我也對你有好感。約翰其實也意識到,玉墨的花魁頭牌的面具背後,也別有洞天。當玉墨說自己曾經愛上過一個面目清秀的人時,她並沒有應約翰的要求徹底袒露自己的過往(因為這個過往也是玉墨一直在逃避的創傷,且在這個時候表露不符合人物關係的發展程度)。玉墨說曾經喜歡過一個長得乾淨的人,其實隱約表達了一種邀請和期待的姿態:秀出你的真身吧,我相信你是一個更好的人。約翰則馬上以剔須回應。因為他確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別人需要和期待。這種「被他人需要和期待」的感覺是神奇的,它讓人意識到了自己的獨特性,喚醒了人性中一切美好的部份。被書娟們需要,被玉墨期待,讓他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讓他光榮和尊嚴地恪守承諾。他內心深切的同情被激發和點燃了。他自居像一個守護神一樣呵護著女孩們,設法不讓他們受一點傷害,於是他編製了各種善意的謊言來安慰女孩們(包括妓女們)。因為被需要和期待,他冒死出門尋找豆蔻和香蘭,猶豫片刻就拒絕了到手的逃生機會。

 

這種人道同情表現為一種強烈的利他主義。對於約翰而言:我想你們得到如果換作我(或者我的女兒)也想得到,應該得到(卻沒有得到過)的愛和呵護。這種同情,換在喬治那裡或許是:我想你們得到我也曾得到過(從英格瑪神父那裡)的救助和關懷,或者是我想讓你們得到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一個父親似的擔當與保護。這種同情,換在十三釵那裡,或許是:我不想讓你們經歷我曾經經歷過的苦痛,或者我想你們得到我沒有能夠得到的挽救。

 

玉墨是唯一一個得知李教官故事的人(不然我的弟兄就白死了)。她知道李教官的兄弟們用生命保護了女學生。這給她一個強烈的暗示,原來命不必一味作賤,而是可以用來換命的。當她感動於女孩們犧牲了自己,掩護了他們,當她得知女孩子們即將的遭遇後,她的同情之火也被點燃了。於是,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可以去死了,一切因此會有價值,會有意義。因為書娟也許就像多年前的自己。對於玉墨而言,她歷經了種種創傷的深霾,卻又在種種生欲驅策下,掙扎過、扭曲過、不堪過、放縱過,卻從沒有真正活過,也就無法安然死掉。現在,她的死終於可以變得有所值,死得其所,既成就了書娟,又成就了自己一個大寫的人字。也許她畢生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力量積蓄,所有殘存的希望,所有此刻拋卻的防禦,都好像在等待這一個最珍貴的,從而也是代價最大的忘我的一擲,向飛蛾撲火一樣撲向自我救贖的唯一機會:為了另一個人,就像為了那個多年前未經玷污和侮辱的她自己一樣。

 

在這裡我們不得不說,在妓女們做出危機決定後(即一命換一命),在餘下來的高潮行動中,導演用了各種手法來夯實這個危機決定的情感意蘊,並像點燃煙花爆竹一樣,一月照萬川,讓很多的次情節以及人物關係相繼達到了高潮,既有統一性,又有多樣性。在危機決定的討論中,紅菱(玉墨的死對頭),胖美花(玉墨的死忠)的次情節都達到高潮,因為他們各自揭示了行為後面的動因和曾經遭受的苦難。每一句話都意味深長,拳拳到肉,讓觀眾加深對於這個危機決定背後情感代價的理解和同情。然後,約翰帶著哭腔向女孩子們解釋這一危機決定時,用語言和眼神,充分讚頌了妓女們的堅毅,勇敢和美好人性力量。說這種人性的力量可以跨越時間,超越生死,與日月同光。然後,妓女們和女孩子開始互贈衣服和首飾,用一種儀式化的行文來表示衝突的消弭(以書娟的一聲姐姐點題)和生命的交換(由紅菱的一句替姐姐好好活著點題),以及妓女們純潔美好的外化(換上學生服)。然後,再用一曲百轉千回柔腸寸斷的秦淮景從寫實到寫意直達人心,從感官上(包括後來摔碎玻璃的高速鏡頭)真切傳達了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摔碎了給你看。這種多方位多層次的情感意義的彰顯和衝擊之下,所有先前的價值都被這一人性的光輝顛倒了:和剛佔領地窖時不同的是,妓女們現在的任何肉體展示都變得異常純淨,純潔。為了調節觀眾的情緒,避免邊際效益遞減,或者刺激過度,情節也不是一味的悲苦,參雜了一些個笑話。但此時任何笑話都變得那麼笑中帶淚,充滿悲愴。其實,我們想說,整部影片而言,反差和對比帶來的強大戲劇張力。即不是用悲慘來表示悲劇,卻用美好來反襯悲劇。

 

此時,情節又像過山車一樣,不斷地引入新的迷你危機。當情節又進入一個少一人的迷你危機時,喬治的次情節達到高潮。在這之前,喬治一種充當這個教堂里唯一負責任的「成年人」。他顯然在和死去的神父認同,從而來維護自己的自我價值感。於是他鐵肩擔道義,是各種禁戒,規矩和規條的化身。他還在書娟要自殺時還在強調天主教會的規矩。然而,我們後來得知他一直在被同學們嘲笑(他一直在數數,卻真的不善於數數,而英文和南京話也不好),從而自視很低。他覺得自己很差,很糟,辜負了神父的囑託。但在那個抉擇的瞬間,他像玉墨一樣也意識到了一個證明白己的,飛蛾撲火的唯一機會,原來他也可以「被需要和被期待」。這種「被需要」的感動能夠讓他願意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願意光榮和尊嚴地恪守承諾,願意犧牲。他哽咽的聲音表明他的感情決堤了,他由一個憂心重重的大人,似乎變回了一個委屈動情的小孩子。和十三釵或約翰一樣,他體認了情境倫理中善良本性或曰良心的力量,在這種善良和良心的力量照耀下,一切規條都顯得異常蒼白無稽:對於此時此境,我們只能這麼做,因為這齣於我們的本心,而非臣服於任何狗屁的規條或者教條,這對十三釵如此,對喬治也如此。

 

當約翰在給玉墨化妝的時候,他說你能不能躺下來。這跟他們先前遇到時的華山論賤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此時約翰的話語和眼神裡面沒有任何性的暗示。而這時候,一個徹底打開自己的玉墨出現了。她可以如釋重負地說出自己的所有身世遭遇,並能夠理所當然地問約翰是否喜歡她,就像她終於可以允許自己喜歡自己,接納自己一般。而這時候的約翰已經被十三釵的犧牲和喬治的犧牲所感動。於是,約翰聽任玉墨愛意的激發,也被徹底地喚醒了。他的喚醒表現為接受,全部的接受。當他對玉墨說我看見你就好像看見那麼多年你所經受的一切,我愛你的全部。這句話未嘗不是他說給自己聽的。因為玉墨就是他的鏡子, 就像玉墨一樣,也許他終於能夠坦然面對自己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壓抑的內心陰影,接納自己的過去。他決定用自己無條件的愛和最溫柔的呵護來接納和融化玉墨。於是當玉墨還在執著於要化妝到13歲以前的時候,約翰用一個假鼻子來幽默了一下。他是想讓玉墨領悟,她現在可以自由地並且有勇氣跳脫自己對自己的身份的負面限定了。約翰又期許玉墨將來會來找她,是暗示玉墨要留有希望,儘可能地活下去。最後他用行動真正接受了玉墨的一切,包括她的肉體。而這時他們的做愛顯得那麼的聖潔和美好。

 

約翰人物弧光的高潮發生在他給妓女們化妝的時候。戀人的一大特徵就是最大程度的互相自我暴露,在聽過玉墨的故事後,他終於向玉墨投桃報李講出了自己的身世,終於能夠開口談論他的創傷。這個秘密是,為什麼做入殮師對他如同痴迷,意義非凡,原因在於他第一個入殮的對象就是自己的女兒,而他失去的女兒如果長大也和這些女孩同齡。這個揭示也點亮了觀眾。瞬間,我們可以回溯整個故事,猜測到原來他一直也走不出入殮女兒這個未完成事件。這麼多年他用入殮師的身份給死人化妝所要逃避的就是說出這個生命中的最痛。所以要把自己定格,閉鎖在入殮師這個角色里,不再想與人交流。同樣,他酗酒,把自己假扮成一個二流子,隔絕情感的投入,也是為了逃避情感創傷的喚起。而他對女孩子們做的一切之初因,恰恰是來源於他的移情,潛意識裡面他把他們當作了自己的女兒,於是他似乎有了救贖的機會。可光光救贖是不夠的,通過救贖,他也許不再是一個二流子,卻也許仍然會一輩子用入殮師的角色來逃避自己,難以釋懷。他還是需要最終釋放自己,修通自己,接納並說出自己的痛楚。玉墨出現了,如同他的一面鏡子。玉墨對他先拒斥鄙視,漸漸變成理解和愛慕。在這樣一個過程里,玉墨幫助他逐漸接納了自己,走出了自己的陰霾。約翰在情感和愛情的最高潮,才吐露心聲。這才符合人物關係的真實性。約翰苦心經營了多年的自我閉鎖,自我貶抑的逃避方式是很不容易被打破的。同時,這個自我揭示也是高潮性的。這個高潮是平靜的,但是非常非常有力。前面說過,整部影片的張力都是通過通過反差和對比達到的: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一個人5年如一日,不畏生死,執著沉溺地閉鎖和貶抑如斯,卻有這一個更加摧枯拉朽的力量打破這個自我擊敗,自我設限的枷鎖,這才是人性力量的偉力,可以超越時間和變遷,超越生死。這樣的反差和對比或多或少在玉墨身上,十三釵身上,喬治身上同樣適用。

 

其實書娟的行為是有跡可尋的。在面對生死的選擇時,書娟帶領女生逃到閣樓上。書娟的第一次面臨生死時,就是和小珍分開跑,最後小珍一聲沒吭殞命了,間接保護了書娟們。震驚之餘,書娟冥冥中受到了暗示。而此時的書娟本身也飽受同學的詬病並為一種負罪感所深深困擾。而對於書娟這種年紀的學生而言,同伴的看法是她最最在意的價值。所以,書娟瞬間的行為選擇,其實是在不自覺在模仿小珍受難時的情境,即如果分開躲藏,也許有人犧牲但有人可以活下來。書娟做第二次自殺選擇時,她更加的絕望。因為她第一次的選擇幾乎讓同伴們遭遇慘禍。而她又憎恨父親儼然變成了漢奸,讓她在同學面前徹底抬不起頭。沒有比眾叛親離的情形更會讓一個人生不如死了(典型的情節可以參見影片四根羽毛)。因此在面臨再次成為日軍獸行的犧牲品時,書娟的行為又冥冥中受到了第一次遭遇日軍強姦時墜樓女孩的啟發。因為,死也許能夠保得清白,而死也更能證明清白。書娟也是有自毀傾向的,她真像玉墨。

 

結構分析

 

根據麥基的故事一書的理論,一部電影成敗的關鍵之一就是要建立觀眾對於人物的移情,亦即觀眾需要明白人物行為背後的代價是什麼,對人物生命休戚相關的價值是什麼,以及人物想要什麼,然後移情的效果就是觀眾會希望人物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而電影越是討論最最基本的人類情感主題,例如生和死,愛情和離別,觀眾就越能很快地產生理解和移情。在這個基礎上,人物命運的價值變化對於觀眾就產生一種情感體驗。而每個場景就需要讓這些情感價值發生變化,並且要考慮回報遞減原理,即觀眾對於某種同樣的體驗越多,則體驗給觀眾帶來的效果就越差,所以不能悲上加悲,或者弘揚再弘揚。相反情感價值的變化必需由正到負,再由負到正,才能調動觀眾的情緒體驗,並始終抓住觀眾的注意。

 

影片伊始,按照書娟的說法整個南京都在跑(書娟的全知全能式的旁白為影片添加了一種歷史的滄桑感),用短短數個鏡頭交待了正在奔逃的五組人物,書娟三人,十三釵,學生們,李教官弟兄和約翰。緊接著其中各兩組人物的命運就糾結在一起,並經歷生死和犧牲。小珍不幸被日軍捅死,是負面的。而書娟和約翰相遇並且都死裡逃生,殊途同歸回到教堂則相對是正面的。李教官們為了保護學生們,大部犧牲是負面的。但學生得以逃生,回到教堂是正面的。而李教官倖存也是正面的(為了對得起死去弟兄們的生命和鮮血,李教官覺得就連女孩們的一隻鞋子也要保護,這是非常能夠理解的。)。所以影片第一幕總體是以負面開始,正面價值結束的。目睹戰爭對於人物生命的嚴重威脅,以及犧牲的代價,觀眾不用說就馬上產生了移情,開始關切入物的命運,例如人物是否能夠尋找庇護,能否逃生,最終逃出南京城。

 

然而,進入第二幕後,情節轉為人物之間的衝突和糾葛,總體上帶來的情感體驗從第一幕結尾的正面轉而變成負面。約翰進入和教堂後,和喬治發生了衝突。從喬治口中我們知道,神父飛了,廚子顛了,卡車也壞了。妓女來到後也和喬治發生了衝突。約翰和玉墨發生了兩次糾葛和衝突。李教官又和妓女們產生的衝突。女孩們從觀念上厭惡,到隱忍,最後也和妓女發生了升級的正面衝突。但是,情節也不是一味地帶來負面體驗。這樣觀眾也會心生厭煩。浦生進入教堂後,引發了豆蔻的移情和憐愛,從而展開了豆蔻這個次情節。在種種負面的人物衝突里,加入了一點正面的亮色,增加了人物關係並豐富了情節。

 

這時候情節卻急轉直下。一小股日軍殺入教堂,徹底改變了人物之間的關係。為什麼在一個負面體驗後能夠再引入一個負面體驗,而不違反回報遞減理論,在於後一個負面的體驗與前一個的反差如此之大,以致於相形之下,前面女孩和妓女的肢體衝突與大家幾乎都遭日軍荼毒相比變成了就像是正面體驗一樣。

 

在面對生死的選擇時,書娟帶領女生逃到閣樓上,幾乎犧牲,間接搭救了十三釵,令十三釵十份內疚和感動。然後李教官的犧牲救了大家,李教官的死和女孩們的悲慘遭遇價值為大大的負面體驗。但自此觀眾的情感體驗又開始由負面轉為正面。因為在面臨第一次危機後,所有人的衝突關係得到緩和甚至改變,變得互相理解,互相感動,互相需要,互相依存。書娟懇求約翰留下,喬治敦促約翰留下。約翰決定留下,並與玉墨接近好感。妓女們像女孩們道歉。約翰開始修車。而第二股日寇的到來似乎溫文爾雅,情節體驗沒有明顯轉為負值。只是玉墨擔心它們是否真正為了保護女學生,給觀眾帶來一絲不確定的陰影。但是,情節也不是一味地帶來正面體驗。作為一個既浦生後走入教堂的新人物,孟先生也同樣起到了豐富人物關係和情節的作用。孟先生到來增加了和書娟之間父女的誤會和衝突,而約翰懇求孟先生幫助時,孟先生又不置可否,所以孟先生這個次情節的展開可以看成是眾多正面價值中的一點暗色。在情感價值漸漸轉向正面後,豆蔻也表達了對於浦生的百般同情和憐愛,而使人物之間的情感價值達到正面的高峰。豆蔻自嘲自己彈一根弦像要飯的,在和浦生對話中繼續開要飯的玩笑,既表面的她簡單和單純,又似乎喻示著她過往的悲慘經歷。

 

但浦生的慘死又開始把情感體驗轉向負面,而之後豆蔻這個次情節馬上達到了高潮,豆蔻和香蘭殞命為這個次情節帶來的一個大大的負面體驗。同樣的,相比豆蔻和香蘭死亡之慘烈,浦生的無藥而終看上去並不那麼悲慘。所以這裡也沒有打破回報遞減的原理。但是,此時不能再一味的負上加負,慘上加慘了。於是,在浦生,豆蔻,香蘭相繼死去後,用了一個場景來調和:就是孟先生送來修車工具(這裡修車對於劇情的調控也起著一定的作用),交出救命的通行證,並託付女兒給約翰。這個場景是明顯的正值,孟先生通過這個場景被表明是個好人,而約翰得到修車工具和通行證也預示著逃脫的希望。

 

然後電影才進入危機場景,即日本人要徵用這些處女。而電影的高潮以一個大大的負面體驗結束的,所有的妓女都淚別約翰,踏上了不歸路(其中穿插了一個孟先生指認女兒的迷你危機,也使孟先生的次情節達到高潮,以及小蚊子反悔害怕的迷你危機,也是小蚊子次情節的高潮)。而電影的尾聲則是一個正面的體驗,約翰和女孩們終於逃出生天(穿插了一個通過日軍關卡的迷你危機)。所以影片很好做到觀眾情感體驗正負值的反覆調節,始終抓住觀眾的心。

 

除此之外影片也是剛柔並濟,動靜結合的,目的是使觀眾的情感不至於失衡,觀眾不會因為刺激不夠或者刺激過度而喪失注意力。例如前半部士兵的英勇壯烈是剛,後半部妓女們的善良和人性的美好是柔,在剛的對比和映襯下,這份柔卻毫不遜色,反而更彰顯力量。而根據主創訪談,為了平衡大量的教堂室內戲不至於讓觀眾厭煩和感到封閉,特意設計了豆蔻和香蘭逃回妓院的室外動作戲,而且用運動鏡頭一鏡到底,非常驚心動魄。(當然為了應對觀眾對於這個情節合理性的疑問,用戲中人物的對白進行了討論,天黑走的,怎麼走的不知道。只要抓住了觀眾的情感體驗,並在片中議論到了這個行為的合理性,觀眾對於這種細節漏洞一般就不會深究了。)

 

同時,這部影片的衝突類型非常豐富。正面是學生的生命和純潔,士兵的英勇和妓女的性善。負面是日軍的殺戮和獸慾。負面之負面是第二批日軍偽善的殘暴。矛盾則屬於約翰和玉墨的似生實死轉化為向死而生,以及孟先生的似奸實忠。

 

不得不提的是影片最後一個鏡頭,一群妓女光鮮亮麗,搖曳生姿地走進教堂。這是一種所謂的基調形象(key image),用一種寫意的方式來總結了整部影片的意義和情感價值:即影片所要高揚的中國女性面對戰爭離亂,生與死的危機,展現出那麼美輪美奐,堅毅果敢,勇於犧牲的人性力量。

 

戰爭心理學

 

戰爭心理學表明,戰爭中的日軍其實是生活在一種虛幻的現實裡的,而不是真實現實。就像活在一個夢裡面。對於他們而言,敵人是沒有個性的,鐵板一塊的,沒有人性可言,就好比牲口。因此,任何現實世界的倫理道德價值對於虛幻現實中的支那人都是不適用的。而戰爭給日軍帶來了許多次生的好處,例如:

 

· 對於戰爭解決問題,以及戰後未來的美化期許;

· 簡單易懂的價值觀和單純規則的世界;

· 對於敵人的強大優越感;

· 高度精神集中帶來的高度意義感而非精神懶散時體會到的荒誕感和無意義感;

· 將原先內心潛抑的對於親人或熟人的敵意轉移出來,發洩到陌生人身上;

· 將自我懷疑,自我厭惡投射到敵人身上。原來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差的人;

· 體驗的個人獨特性(being)和歸屬性 (becoming) 的雙重滿足。在和平時期,一個的獨特姓,即成為自己,和他的歸屬性,即社會適應,團體歸屬,符合他人的標準(成為別人),總是充滿了矛盾。而在戰爭中,日軍意識到的個體獨特性和團隊歸屬性都得到增加,兩全齊美。

 

從最後兩條可以看到人性皆具善惡兩面。相比日軍的殘暴和獸性,玉墨和約翰也曾自我懷疑自我厭惡,但是他們最後煥發了人心的光輝。玉墨用自己的犧牲,成就了她自己也成就別人,being和 becoming也兩全齊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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