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情感 食色糾纏

       洪尚秀第十二部，依舊是說不完的男女情事。失意導演，落魄教授，道貌岸然的男人們。酒館，泡菜，不夠精緻的食材，男男女女圍桌而坐，聊一些優雅的哲學或藝術話題。酒過三巡後，男人開始賣弄自己的才情，鋼琴，電影，老掉牙的段子和伎倆，女人卻都無比受用，三五回合便乖乖就範。片刻溫存後，男人趕在黎明前抽身離去，臨走不忘溫柔地告誡女人做三件事，然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千篇一律的主題，似曾相識的故事，翻來覆去不外乎男女間那點破事兒。這部《北村方向》，除了深深地刻上洪氏出品的烙印外，與之前幾部比起來，似乎走得更遠。洪尚秀早年作品，無論是《豬墮井的那天》，還是《海邊的女人》，男女情事都是建立在一個藝術創作的動機下，也就是說，亂搞得有一個高尚的目的。可是到了《北村方向》這裡，一切變得簡單起來，高尚沒有了，只是單純地為了搞而搞，不拍片的導演不用再為了劇本而絞盡腦汁體味情感，他只是看見了，想搞了，心懷叵測，脫下褲子搞就搞了，然後提起褲子就走人了，簡單，利索，方面快捷。這種單刀直入作用在觀眾的身上，直接表現為，喜歡的更加喜歡，連連拍案叫絕回味無窮，不喜歡的深感無味，黑白影調在他們眼中，正好起到了催眠作用。
    
    不喜歡洪尚秀的人，大多抱怨片子太過冗長了，往往是一個機位，男男女女坐在桌邊聊天，看得人昏昏然睡去，睡醒之後，揉著惺忪的眼睛，發現螢幕裡還是那個機位，男男女女還在那兒。這部《北村方向》也不例外，全片的鏡頭數量屈指可數，基本就是餐桌，床邊，固定機位，除了偶爾強調人物表情時的特寫推進之外，餘下大部份時間裡，攝影機被丟在一旁，動都懶得動一下。雖然看慣了洪氏作品，明知男女最後一定會搞在一起，但是在此之前，你還得忍受他們大段大段人模狗樣的台詞，虛情假意，正人君子，看得人心急火燎。
    
    若要上升到美學高度，從洪尚秀的長鏡頭中，不難看出他東方美學的思維。西方長鏡頭更講究運動，推拉搖移跟，一個鏡頭裡的景別和內容要足夠豐富，展現出一個立體的空間。而東方長鏡頭則不盡然，東方美學講究平面、留白、距離產生美，所以，固定機位長鏡頭，多用中景，這是東方人所習慣的視角。小津、侯孝賢即是如此，到了洪尚秀這裡，固定機位長鏡頭再次被發揚光大，偶爾出現的特寫，靠的也是推進，而非剪輯。與兩位前輩的高度比起來，洪尚秀的成就不值一提，這與他作品的題材不無關係，洪尚秀不講道義，不講人生，翻來覆去咬住不放的，都男歡女愛這類紅塵俗事。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其實在東方自古的觀念中，人類存在的原始慾望，也不外乎食色這兩件事。食，即飲食，色，即男女，食色，性也，本性如此，也就無可厚非了。至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類的大事，那都是德行。德是對外的，性是對內的，男人需要在外面奔波闖蕩做大事，可是回到家裡，還得吃飯喝酒搞女人。所以說白了，洪尚秀和小津、侯孝賢其實一脈相承，只不過是小津、侯孝賢講德，洪尚秀談性而已。
    
    影片結尾，導演訪友未果，遇到一個拍照的女影迷。導演僵硬地站在鏡頭前，略顯呆滯地目視前方，透過鏡頭，我們看到這樣一張臉，緊張、偽善、處處透著心虛，故作正派，卻又藏不住狡黠，簡直是洪氏影片裡那些文藝中年知識分子的典型面孔。此刻，不拍片的導演腦海中應該不會在構思他的下一部劇本吧，他腦袋裡盤算的，八成又是在打那個女影迷的主意。然後，少不了吃飯扯淡彈鋼琴，食色糾纏，又是洪尚秀一段嶄新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