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勞動者的悲劇

        從來沒寫過影評。我是一個偽電影愛好者，不愛災難片，不愛恐怖片，不愛小清新，喜歡金基德。唯一看過三遍的電影是《肖申克的救贖》。我喜歡有誠意的導演，哪怕節奏慢，情節少，故事冷，都沒關係。在看十三釵之前，我對張藝謀印象無好無壞。

        前年認識了一個相聲演員，上過春晚。跟他聊了一段時間後，我寫了一篇部落格，講中國人的笑點很奇怪。很多人罵趙本山小瀋陽，但是80%的人還是會看，而且真的會被逗笑。最近幾年，白雲黑土越來越不時興，但這一點兒也不妨礙老根大舞台全國賺錢。趙本山對自己的趙氏幽默有極其清醒的認識，他說過一句話，大意是，小品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幽默了，這是勞動。你覺得刻意也好，無趣也罷，只要能讓你笑出聲來，就一切OK。

        戳不中笑點就撓癢處，撓不到癢處就戳痛處。為了迎合大眾走偏的笑點，廣大相聲小品演員以胳肢觀眾的癢癢腰為己任。嘲笑殘疾人，唱過氣20年的流行歌，一驚一乍做怪相，譏諷方言和外語。不尖酸刻薄，不賣乖出醜，不裝傻充愣，現在還有這樣的作品嗎？沒有。

        跑題了。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看完十三釵，我哭也哭了，痛也痛了，卻這麼鬱悶難當，想來想去只能以本山大叔相比。而張藝謀如趙本山一樣，是那個擅長打蛇打七寸，拿捏中國人的癢痛特別準確的商人。商人的信條一貫如此：無論這癢痛是否得當，戳中就是本事。

        我本人常年有13敏感症，南京敏感症。我對這個數字有說不上來的喜歡。對南京也有。為此，去看十三釵之前，我很有點小知識分子的傲嬌，問自己，把過高的期望值清空了沒有？確認清空，再去看。

        期望值已經夠低，但還是沒想到，面對戰爭題材，慘痛記憶，可以有一千種一萬種敘事方式，而張藝謀毫不隱晦的選擇了情色這一種。1/3戰爭片，佟大為可以給80分；1/3是故事片，各種人物關係和慘烈場景，可以給70分；但看到最後的1/3，拖沓冗長到幾次三番我想站起來走人。對這部電影最後的好感徹底崩壞。像被捆綁起來胳肢，你不得不笑，直到笑出眼淚，掙扎不脫，最後轉為憤怒。

        我們到底需要多少分鐘片長，才能滿足張藝謀大而全的災難關係願望？妓女與處女，鬼子與大兵，老外與國人，神父與入殮師，漢奸父親與學生女兒。大處無休無止，小處起轉突兀，更不要說為了耳環送命這些低級無腦劇情。嚴歌苓給了一個粗糙有餘但曲折好看的劇本，可惜在進一步深加工里，那點兒隱隱的內分泌不調不但沒能緩解，反而爆出了美女臉上的瘡疤。就像聽完馬三立，想想還是好笑。但看完小瀋陽，笑完了只剩下累和空虛。這就是好幽默與壞幽默的差別，也是勞動者與幽默者的差別，更是深沉悲劇與刻意營造的區別。你會知道這是一個商人在講故事，你甚至知道是什麼地方賺走了你的眼淚，如同在嘈雜的大賣場各種低價標籤里掏錢又後悔。沒有真正的誠意和悲憫，卻擺足了豪華場面，設計了足夠精確的淚點，好像如果你不哭，你就有問題。我知道這一次我沒辦法代入，但我不承認這是我的問題。因為看完電影一個月後再來回想，十三釵給我留下的印象：這不是一場真正的電影，而只是若干人物圍繞一場悲劇所進行的象徵性勞動。

        老謀子第五次抱憾金球。一點兒也不讓人意外。如果十三釵是默默無名小導演的作品，很可能連提名都沾不上邊。在海外發片市場上，懂外語、有能力、很神秘，早就不再是衝擊獎盃的傳世秘笈，更不要說是被王家衛們用濫了的東方情色。任何時候，真誠與悲憫才是打動觀影人的普世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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