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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

金陵十三钗/TheFlowersOfWar

7.5 / 56,313人    146分鐘

導演: 張藝謀
編劇: 劉恒 嚴歌苓
演員: 克里斯汀貝爾 保羅薛納德 倪妮 張歆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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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小團

2012-01-18 18:21:55

站在張藝謀的金陵里


站在張藝謀的金陵里
 ——《金陵十三釵》裡的禁忌與母題
 
這是一篇寫得很久很艱難的文章,因為我每寫下一句話的時候,就問一下自己,你真的想清楚了你想表達的東西和描述的對象了嗎?
 


龍門之短與十三釵之長
 
算起來我算是半個忠實的國片愛好者,因為我所消費的電影裡,大部份是國產片,只可惜我消費得實在有限。
 年末兩部賀歲片算是都正經看完了。
 
先說《龍門飛甲》。《龍門飛甲》極有日式風格。不是說它具有典型的日式情節,也非徐克在橋段中各種向日漫致敬。而是徐克整個的審美趣味在《龍門飛甲》里體現的都是日式審美的「輕薄弱」之感。人物的萌點比故事情懷更吸引人;物質技術的精細比情節邏輯的連貫更具說服力。整部電影的風格有種輕飄飄的氣質。
 
徐克的武俠世界一直瑰麗奇異,和他鬼才一樣「劍走偏鋒」追求視覺效果的風格分不開。他在敘事風格上像日影、日漫的借鑑也是眾所周知。但是他的「武俠世界」也同樣和有情懷。就如《新龍門客棧》里正邪對立,自由灑脫的江湖與廟堂,有種中國人才能懂的情懷。
 
但是《龍門飛甲》里沒有,這種武俠氣質的缺失反正也不是一時一地某一個人的責任,這個也不用贅述。也正因此缺少了回味,缺少了一種讓人看完電影之後站在某個角度繼續循著痕跡思考的機會。
 
《金陵十三釵》就有嘴嚼得多了。雖然都是商業片,雖然所謂的「意義」、「啟示」也不是一個商業電影製品必要承載的部份,但是有回味的東西一般來說不是比回味少的東西更強一點嗎?
 
「漢奸」與「NOT BAD MAN」
 
這片子首先讓我覺得很驚奇的是曹可凡的那個角色。可能是我孤陋,我第一次看到電影裡這麼來描寫「漢奸」這個角色。
 
在原書中,我記得書娟的父親跑走就沒有下文了。電影裡改成了一個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而留下來成為漢奸的父親。而且這個漢奸也在恢復當時秩序和環境的時候,為日本人效力,客觀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畢竟,戰爭打完了,人們的生活還需要繼續。對平民來說,還有漫長的生活。
 
這種人背後代表著另一種觀念,一種「汪精衛」式的思維模式,也是一直傳統意識中被摒棄、被鄙薄、被看不起的觀念。書娟和她的同學對她父親的看法代表了社會最常見的一種判斷。但是最後貝爾神父卻說:他是一個好人。NOT BAD MAN。
 
這是一種很微妙又很可貴的轉變。這不僅僅只是一種評價,而是對「異己」者的一種思考與理解,是一種等姿態的換位思考,是一種柔軟的展現。
 
在《歐風歐雨》中,關愚謙先生提到,捷克和波蘭兩個國家毗鄰而居,但是民族性格迥異。在面對德國法西斯入侵的時候,捷克即刻降城,毫不抵抗,頗難提「骨氣「二字,而波蘭拼死抵抗直到德軍撤出。因此德國人撤離之時,在華沙地下埋了大量的炸藥,幾乎將華沙夷為平地,而捷克則幾乎所有名勝古蹟保存完好,不但當時人民少受苦難,而且戰後旅遊業的發展也非常好。
 
這一段描寫給我的震動很大,「一寸山河一寸血,百萬青年百萬兵」,繼承了湘人悍勇血統的我,如果早兩年,是很難想像「投降」這個字眼的。寧可血液流乾不可折辱氣節,力戰到最後,這才是我心中的圖騰形象。但是現在我不會這麼鐵口直斷地說:投降者必須死,漢奸必須死。人性中的柔弱是一個很複雜的東西,價值觀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一地,在彼時彼地的人的選擇標準已經無法成為今時今日標準。人類的文化意識是後天習得的,而習得的過程中,它所受到的集體價值觀影響,在不同的道德價值判斷體系中又有不同的定奪。
 
我無法去斷言捷克人和波蘭人哪個更高尚更聰明。當然,很多實利主義者大概會很贊同捷克人的做法。就如我看到很多人會認為,李教官為保護這些女孩犧牲那麼多人真可惜;也有人認為「十三釵」不保護那些女孩子更好,因為這些人在戰爭場合中更有活下去的希望,更有生命價值。
 
這個讓我想起了下一段的主題:
 
那些隱藏劇中的價值與母題
 
稍微分析一下,能很容易辨認出張藝謀試圖在這個片子中植入的價值觀念和他的價值取向。保護弱者,不計一切代價保護認為需要保護的人。這就是那些軟弱無力的學生妹所「值得」這麼多人慷慨赴死的意義所在。
 
雖然這個意義在中國是否普遍被認同還是一個問題——不然就不會有這麼多人無法理解十三釵的行為——但是在國外則有「共識」之感,不信看《拯救大兵瑞恩》這種好萊塢主旋律片吧,這麼多人這麼大的人力物力救一個人,不論是否真實如何,觀眾和創作者都是認可這種投入的。不會覺得「不值」。
 
強者保護弱者,有力者保護無力者,用生命去詮釋公義,這顯然是老謀子希望表達出來的核心主題之一。這也是為何選擇這麼有衝突有對立又有爭議的一個素材來寫的意義所在。為其卑微貧賤,這種公義的閃耀才更具有感染力和震撼力。
 
而在這片子中更兼具幾大文藝母題:災變——戰爭;死亡;情慾;英雄;撒旦。
 戰爭作為人禍,天然地給這個電影帶上了悲劇的戲劇色彩;戰爭的正邪對戰,引入了李教官、貝爾等人為代表的英雄與渡部篤郎為首的日軍撒旦;死亡陰影一直籠罩著劇中人,而情慾則是一劑催化劑,撩撥著觀眾心底的隱秘期盼。
 
嚴歌苓雖然是好萊塢式的編劇,但是《金陵十三釵》本書中,其實沒有聚集如此多的母題元素,比如沒有那個硬生生半路中跳出來的流浪漢假神父。因為有了這個假神父的改動,這個片子的母題多了愛情的母題。這個母題的加入,讓故事的衝突和伏線更多,大小高潮迭起,這些都更符合電影編劇規則。但也因此在很多觀眾心中引起反彈——在「抗戰」如此一個宏大的敘事筆調之下,加入『情慾』母題是否會是對這個高尚、嚴肅主題的一種削弱。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自己看了《十三釵》覺得對侵略日軍的譴責非常好,克制而又不乏力度。但是有的觀眾則認為存在一定程度的「洗白」。這種問題上尚且出現如此大的分歧,更何況「愛情」這一元素運用的探討。因此我對這個母題的加入的高明與否先且不論,只說這個母題的加入,顯示出了張藝謀在傳播上的一種野心。用西式的講述方式描寫東方故事。
 
我不反對張藝謀的西方野心。跨文化交流本身就首先要尊重交流對象的表達體系和文化背景。而且思想只有在流動之中才能體現其價值。在不扭曲本文化的前提下,用更適合的方式進行言傳,不止是一個「撈錢」的單純貶低就能概括的。
 
可我揣測,也正是因為這個想法過於強烈,想將那段歷史所承載的意義表達地過於豐富,所以很多地方用力過度。
 
那些殘忍的視覺暴力
 
我對張藝謀很大的一個不滿就是那無處可躲,甚至讓我覺得他有些惡意的視覺暴力鏡頭。對色彩的迷戀也好,對邊緣人物的痴迷也好,這都不構成一個作品的缺憾。但是毫不留情甚至刻意地用鏡頭來形成心理壓力乃至心理暴力,就簡直有「可恨」之感。
 
這種心理暴力不僅是血肉橫飛瓦礫四濺的場景,也不僅是對死亡的來臨細緻而殘忍的「溫柔探視」。最最讓我受不了的就是那段「強姦」加「輪姦」的戲碼。按照電影裡的邏輯,妓女們絕無逃開自己人和日軍這雙重守衛,然後以「拿琴弦」的理由去取琴弦,然後再遭受那些殘忍的獸行。這根本就是在當時的故事邏輯之下不可能發生的一段故事。雖然它是片子中及其重要的一個高潮橋段。它的琴弦為後來驚艷的片段「秦淮景」加分增色,它突出了原作劇中不曾提到的重要獸行之一,也加重了悲劇色彩更富感染力。
 
我在痛哭地雙眼紅腫之後,還沒有出電影院我就問自己:一定要這麼做嗎?一定非得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去表達去展現去讓所有人去感受?這到底是表達悲傷痛恨的唯一手段還是別有所圖?
 
我第一次抱著惡意去揣測張藝謀在這片中如此運用視聽手段的心理。結果不管如何正義,當程序不當的時候,很難讓我去完全地認同這個片子背後隱藏的意圖。在那段強姦戲碼中,他不厭其煩地運用各種明喻暗喻的影視手段,用大量追拍、俯拍、仰拍、晃動、音效和設計場景來表現也就算了,當我看見貝爾他們回到妓院尋找那兩個女人,鏡頭隨著人影轉過牆角,地上橫躺的早在施暴之前就已經死掉的女人半裸著躺在地上,下身那個部份之上還有半截粗長的房椽的時候,我的心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得塌陷了。在不顧故事邏輯,不顧心理承受能力,不顧交流的情況下,這麼刻意用力的表現,簡直超過了「傳達」的本意而近乎「泄憤」。這簡直有點「煽動」的意思了。當然,肯定會有激進的人批評說,這些和真實的事實比起來也許不如它們萬分之一的殘酷,用這麼激烈的手段正好表現獸行的髮指。我肯定百分百舉起雙手雙腳贊同這個(我要不讚同肯定會被打成漢奸代言人之類的= =),但是藝術本身就不是以百分百還原生活為目標的啊!只要達到了目的,用不那麼暴力的手段就這麼違背天條嗎?為什麼稍微委婉一點的表達方法簡直就如「犯禁」一樣呢?
 
就像我有朋友提到,她的家人看《十三釵》沒多久就覺得這是個侵華日軍洗白。我回顧了一下,直到渡部篤郎出現之前,日本人都是一群符號化的「才狼虎豹」,只有渡部那個角色在最初體現了一點點的溫情,但是最後被證明這種溫情不過是一種虛偽的邪惡,是更殘忍的凶暴。但是好像一切不凶暴在明面上的日本鬼子就不是日本鬼子一樣,國人無法接受一個邪惡的文質彬彬的日本鬼子。這個標竿會不會有點高得太奇怪了?
 在國人心中,「侵華」有時候變成了一個禁忌,如果不按照一個既定的框架和手法來闡釋理解這個禁忌,就變成了「觸犯底線」,遭到批評。
 
有社會學家說,通過理解一個社會的禁忌,可以分析和研究出社會集體意識背後一些慾望與恐懼,這個問題如果放到這篇文章來探討,未免顯得有些太累贅,不過好在這個問題有的是例子可以分析,那麼就再別的文章中我們再進一步分析吧。說回心理暴力。這樣的表達手段,和它同樣壞得分明的還有《唐山大地震》。
 當然,《唐山》的故事和主旨遠不如《十三釵》來得更加鮮明,甚至因為導演的能力和野心有限,有時候甚至連嚴肅敘事都做不到。但是它們在運用鏡頭對觀眾施加心理暴力方面真是如出一轍。有時候我真是想地圖炮將這個事情定位為不肯體諒觀眾的中國導演的壞毛病。
 
這個不是單純電影分級制度的問題,分級是讓不適合的鏡頭找到它們的目標受眾群。但是我很難想像,這樣的鏡頭語言在這樣的故事架構中,能找到一些怎樣的目標受眾,難不成專門拍給心理變態的戰爭狂人cult片愛好者或者強姦輪姦重度痴迷者?以張藝謀拍片所用的力氣和野心來看,怎麼這都是個正統的商業片而不是cult片啊!
 
建構的媒體與世界
 
媒體是構建的,構建了大多數人所不能或者無力觸及的社會部份。拍攝與南京大屠殺相關的作品,研究和展現那段歷史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多角度多思維的去也很重要。因為每個人創作者都會有自己的文化教養,他天生的侷限會限制他的視野和思維。
 
除了我之前提到的,還有很多地方都是張藝謀在構建他的金陵時所用心的,比如對國軍在這次戰役中的描寫。仔細挖掘,一定還有很多很多可以說的,張藝謀不可能拿出一份人人滿意的答卷,但是在他所能及的範圍之中,我能感受他極力做好的努力。這是一個每個國產片都拿「誠意」當賣點的時代,我覺得這言論和「努力論」一樣很瞎眼很無厘頭無邏輯。但是付出100%努力和付出150%努力以及200%的努力還是能贏得人們不同等級不同程度的讚許的。
 陸川的《南京南京》我沒看,也就不好睜眼瞎說,但是張藝謀在構建那個時代,並且展現那個時代上,做到了一個很不錯的水準。他用的是戰爭中某一方的視角對其進行回顧,滿帶感情又補足了一些歷史上表述的盲點,他建構的世界也許談不上多麼精緻不朽,但是已經是我所看過與南京相關的片子中最符合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認識與想像。它所展現的那些我已知與未知的東西,都在一次次提醒我的身份與文化,建構並影響著我的世界。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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