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溫馨——看電影《送行者》

那天在圖書館瀏覽影碟，一部日本影片映入眼簾: 《Departures》。

　　《Departures》? 不就是兩年前那部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電影嗎？ 記得當年就很想知道為什麼這部日本電影能夠在多部呼聲很高的影片中脫穎而出而獲獎。不過當知道此片有關死亡的劇情，想看的衝動就減了一半。 一拖，竟然忘了。再想起來，就是兩年後的今天了。

　　在家庭影院調好音響放進碟片，一曲舒緩悠揚的大提琴聲流了出來，很快帶我進入了劇情。的確，這部由瀧田洋二郎執導的影片講述的是一個入斂師的故事。本木雅弘飾演的男主角小林大悟從小喜歡音樂，成了大城市交響樂團的一名大提琴手。 正當他花巨資買下了一把名貴的大提琴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候，卻不料遭遇劇團解散。落寞的小林無奈只好和廣末涼子飾演的妻子美香回到了鄉下，回到了母親去世後留下的一間小小的酒吧店裡棲身。 小林為了餬口四處找工作，誤打誤撞地遇到老入斂師，被他一眼相中，連哄帶誘地拉入此行。

　　所謂「入斂」，就是按日本人的習俗為逝者做最後一次淨身，穿上最得體的服裝，以一種優雅的姿勢，安詳美麗地離開這個世界。這個職業對大多數人來說是恐怖的。可以想像，小林開始是多麼的不情願。 他瞞著妻子，忍受被朋友的奚落。但當他和老入斂師一起完成了幾次莊重的入殮儀式之後，竟然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把他緊緊抓住，欲罷不能。 甚至到他的愛妻發出最後要離開的通牒，他也沒能放棄這項工作。

　　究竟是一種什麼神奇的力量呢？影片娓娓道來：小林自幼遭遇父親跟人私奔而渺無音訊厄運，是母親一人含辛茹苦地將他帶大的。後來小林漂泊四方，在母親去世的時候也未能守在母親的身邊。受音樂的薰陶長大的小林，有著優雅安靜的氣質，眉宇間透出的都是安寧和祥和。但積壓在他心裡深處的是一種難以解脫愛怨和優傷。而這種深深憂傷在幾近神聖的入殮儀式特有過程中得到了極大抒發和安慰。 在一次次的入殮過程中，他看到和感受到了人們內心平日裡不能表露的那種愛，那種悽美的愛，那種肆無忌憚的愛。這種在終極關懷中所呈現出來的愛的氛圍，深深打動了小林，他心裡產生了深深的共鳴。於是，在他看來，入殮就不僅僅是一個餬口的職業行為，而是一種生死感情交流心靈的體驗，無比地神聖。

　　你看，電影中的小林對待每一個逝者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 輕輕地跪下，似乎怕是驚動了他的睡眠。拉拉手，像是老友重逢。 為他梳好略顯凌亂的頭髮，一絲一縷都充滿了感情。 潔面，描眉，略施淡妝，認認真真，一絲不苟。為逝者寬衣鋪被，輕輕慢慢，盡顯優雅和莊重。隨著小林極具柔美的一招一式，一舉一動，你那能看到一絲的恐懼？沒有，絲毫沒有。 有的，只是對生命、對死亡至高無上的尊重。 有的，只是一種極致的悽美和感動。

　　而這種心靈的感動體驗最終也打動了美麗善良的美香，使她不僅理解了小林內心深處對生命、對死亡的無上尊重的情懷，而且自己在心靈深處也有深深地共鳴。 你看，在為那位料理浴室的老婦人入殮過程中， 美香接過小林遞過來的手巾而輕輕地擦拭著老婦人安詳的面龐， 那動作，那表情，分明表明兩顆心在對老人的懷念和祈禱中得到了升騰，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我想，一對能夠對逝者如此尊重的愛人，彼此，還能夠有什麼不能夠珍惜的嗎？

　　死亡，我們每個人都要面對，但都不願去多想它，都想逃避它的現實。 而這部電影讓我們得以靜下心來，從生命的終點回望，原來生命是如此地美好和珍貴。與其說這是一部關於死亡的電影，不如說它更是一部關於生命的電影。 在死亡面前，我們平日裡所遇到的挫折不快，甚至悲歡離合，又有什麼呢？ 生命的美好，不在於苦苦追求那得不到的虛幻，而在於你當下擁有的一切，儘管這一切也包括了種種的不盡人意。 正是如此，小林在每天面對死亡同時，對生命是如此的珍惜和陶醉。他生活的一點也不富裕，甚至在常人眼裡連體面都算不上，但他卻是如此地陽光，以一種積極的態度享受著生活所給予的一切。 在橋上，他看著那一條條在激流中搏擊至死的魚兒而平靜地若有所思。 在路邊，他為那一群歡快的天鵝而停下車子流連忘返。 在田野上，小林拉起那悠揚的生命樂章,謳歌生活的喜悅和希望。 此時此刻，你能保持鎮定而不被那種生命的美好所感染？ 我不能。我心飛揚。我被小林和他的音樂深深地感動，感動得熱淚盈眶！

　　還有那位老入殮師，他看起來像高倉健般地深沉。怎麼會做入殮師呢？ 看出小林的疑惑，老人回過頭去看看牆上正在微笑的妻子： 諾，是她，我的初戀，竟離我先去。走的那天是我做的入殮，比平時都漂亮！從此，我就幹上這一行啦！ 簡單幾句，擲地有聲，如此地男人，如此地豪放！

　　電影中最令人稱道的是石頭的寓意。孩童時期的小林經常和父親到河邊撿石頭。六歲那年的一天，父親撿了一塊粗糙的石頭給他，而他也給了父親一塊光滑的鵝卵石。 父親說，粗糙代表未來的艱辛。而光滑，則是美好的祝願了。 父子相約每年都要來這裡找塊石頭互換，但這個約定卻被無情的現實所打破：他再也沒見過父親，連父親的樣子也記不起來了。 顯然，在他心裡對不負責任的父親充滿了怨恨。 以致於當他回到故居打開過去的琴盒，裡面滾出了母親生前精心保存的那塊粗糙的石頭時，他也毫不遲疑地把它放在了一邊。 感情，或親情在這裡凝固了，凝固地無以復加。 當有一天傳來父親落寞一人客死他鄉的消息時，慣看生死離別小林也不願意原諒這個在他看來「一點不負責任、也不配做父親的人」。

　　但在同事，尤其美香的極力勸說下，小林終於長途奔喪，來到了父親跟前。看到簡陋的小屋內父親留下的只有一個小小的舊箱子，小林百感交集。他知道原來父親這麼多年是在怎樣的一個自責和愧疚中艱辛度日。 當看到當地的殯儀人員準備將父親草草入殮的時候，小林憤怒了，從來都是溫文雅爾的小林憤怒了！ 而善良的美香更是堅定地站在小林的身邊，一字一句地說： 他，我的丈夫，是一位專業的入殮師！

　　於是，小林拿出他全部的專業素養，輕輕地跪在了父親面前，為父親送最後一程。 他緩緩拉起父親的手時感到了異樣：父親的手指緊緊握住很難拉開。 當他小心翼翼地扳開父親的手指，一塊光滑的鵝卵石掉落下來。小林一震，這不正是當年他給父親的那塊石頭嗎？ 原來父親一直記著小林！不僅記著，直至生命的未路也要帶著它去天國，只為兌現對兒子承諾？ 在同樣被這深情而感動淚眼婆娑的美香面前，小林對父親常年積累的怨恨頃刻間轟然倒塌，徹底化解。親情，在石頭上擴散開來，在石頭上永恆！伴著大滴大滴的淚珠，小林用他全部的身心，還原了父親，還原了他對父親的美好的記憶。 入殮，在這裡已經不是一種儀式了。 它是一種心靈的潔淨，一種心靈的重生，它的過程充滿了高無上的神聖。

　　原來生命的逝去也可以如此靜美。 末路，也可以如此溫馨。

　　既然我們每個人都將面對死亡，那麼這部電影就是你不可不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