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裡的多多洛

       一部1988年的影片，讓我看了至少四五遍，何況它還是動畫片。
    就這樣，當那些光影再一次浮現在眼前，那片叫做「童年」的森林就猝不及防地鬱鬱蔥蔥地長了起來，你看見住在這森林中的多多洛，亦或是曾經的自己。這影片連帶出的一切記憶似乎生了根紮在無法倒帶的歲月裡，保衛著幾乎聖潔的純真。
    影片一開頭用跳躍的，歡快的音符延展開淳樸又風光無限的小村莊。向遠望去綠油油的規整的田地，走幾步穿過一座石橋，橋下是清亮到魚兒和蝌蚪分明可見的溪水，流淌著生機。以及小月和小梅搖搖晃晃的木屋後無盡的森林。
    突然憶起老家的樣貌。夏日結群打堆的蚊子在半空中亂竄，害得我全身的小紅包。踩著鬆軟的泥土和不穩的石塊走向老屋，一不小心腳陷下去踩起泥漿。方塊田裡盪著濁水，晃出並不明亮的天。背後墨綠的樹叢長在凹凹凸凸的山丘上連接著另一個村莊。小時候，總是對老家感到懼怕。對，那種怕的情感在看到山間飄出一兩屢青煙後滋生地更加厲害。
    想來人類對自然的畏懼是本能的，出於無知，出於無措。在宮崎駿的眾多影片中，人與自然的融洽關係一再突出，用鮮艷色調繪出的清新與因彼此融合而來的協調統一。
    媽媽長期生病住院，爸爸帶著兩個女兒搬進新家。灰塵精靈悄悄地從屋縫中集體轉移了住宿，下巴長著顆大痣的老奶奶笑起來很是慈祥，心地善良卻性情生澀的男孩小凱……
    父親帶著小女孩三個人在浴室用大笑嚇走可怕的東西，嚇走暴風雨。看到這兒時，總想起自己曾做過的許多傻氣的事。小時一個人在家害怕時把背抵住牆，獲得些許安全感。又或在房間裡大吼大叫，驅走自己臆想出來的妖魔鬼怪。甚至聽見水汽在杯子裡發出吱吱的聲音，把那當做杯子裡有精靈在說話……時光機把自己載回到一段滿是折射出五彩光澤的泡泡的時光，小心翼翼地觸著它們，童年跳進現實的窗口，影片將你帶往想去的時空，卻一不留神戳破了所有光亮，於是指尖再也無法留住已逝去的光陰。
    小月與新交的好友去上學，年幼的小梅卻發現了更奇妙的世界。小梅蹦蹦跳跳地在草地裡拾取淡黃色的小野花，擺在爸爸的書桌邊。她撿起散落的榛果，察覺了若隱若現的小龍貓。跟著小龍貓鑽進森林裡，溜進樹洞裡滾落下去抓住了大龍貓的尾巴。在影片已經演過三分之一出龍貓才現身。它就那樣軟綿綿地躺在世外桃源里，一身厚厚絨絨的灰毛，長著柔軟的鬍鬚，睜大了圓瞪瞪的眼珠，張開嘴大顆大顆的牙和粉紅的舌頭，打個呵欠震起一陣風。小梅坐在藏在森林裡的多多洛的肚皮上，驚奇而欣喜地問到：「你叫龍貓對不對？」這個可愛到極致的傢伙眨巴眨巴眼睛，打著呼嚕又睡著了，肚皮隨著呼吸上下浮動。環繞著他們的是深綠的樹叢，是淺紫的蝴蝶，是各異的花。
    之後，小月和爸爸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樹洞了。爸爸這樣對小梅說：「小梅剛才一定是遇到森林的主人了，這就表示小梅運氣很好，不過這種機會並不常有哦。」就像我們一生中的數不盡的巧合和偶遇，那是一種何其的幸運。就像煙火燃放的分秒瞬間，短暫而可貴。我們與這些美麗相遇，擁有燦爛的剎那然後不斷回味，依憑著偶然的「那一次」內心充滿暖意。
    爸爸去大學教課，剩下兩個小女孩。小月帶著小梅回家，天卻下起了大雨。生澀的小凱把自己破爛卻僅有的傘借給她們，自己淋著暴雨狂奔回了家遭一頓罵。人在年紀越小的時候心越向善，越單純和稚嫩，卻因這笨拙和拘謹而顯得可愛。年幼時所有的衝動都是善良的直覺，毫無顧慮，毫無掩飾，赤裸裸地向著世界展示自己金子般的心，憂愁與快樂都是飄忽的雲朵染上一層暈。
    因為擔心爸爸未帶傘淋雨，女孩們去車站接爸爸。這一幕成為影片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的一格。小梅穿著淺藍色的雨衣，困意裹住她卻硬撐著等未歸的父親。小月撐著紅色的傘，背著小梅在細細的雨水下站著，橙黃的路燈投下一片溫柔的光。站在一旁的是剛學會用傘的腦袋上頂著一瓢葉的龍貓，它愛上了雨滴落在傘面清脆的聲音。爸爸的電車到了，雨停了，多多洛乘著貓車走了，送給女孩們一包種子。影片中每一幀都簡單明了，卻透著言不清的感動和溫馨。
    常常，等待都是充斥著柔光和雨水的，因為等待是一件濕潤又滿懷期望的過程。孩子等著歸家的父親，渴望有個陪伴，有個無限魔力的龍貓。最好的便是，在這等待中，你一轉頭，能夠看見嘴巴向兩側咧得大大的，露出兩排白白的光潔大牙的笑容。
    半夜龍貓到女孩們的小田地裡去，和她們一起用力地向上伸展全身催促著種子發芽。一下，一下，再一下，深埋在土壤裡的種子冒出了尖尖，長成小芽，不斷地衝天生長，一株連著一株往上拔著枝幹， 最後成了蒼天大樹，在墨黑的夜空裡點染著綠。
    記憶深刻的一幕是小月和小梅伏在多多洛的身上一起飛在村莊的上空。電影的魅力就於此，實現你自由飛翔的夢，將世間最美的畫面集合，自然而然的代入感讓你也徜徉其中，似乎身旁就是飛翔時帶起的風。
    清晨夢醒，失了大樹，卻得了發芽的苗。好像多多洛只活在夢中，卻實實在在地改變著你現實的生活。
    孩子們期待著媽媽出院，卻得知媽媽感冒週末回來不了。懂事的小月和任性的小梅吵起了架，月一時衝動跑開了，全村的人再也找不到她。就好像是未成熟的自己和已長大的自己在吵架，衝突不斷，相互難以說服。而無論是怎樣的自己，用或任性或理智的方式表現出的都是急切的，熱烈的愛。在這樣的動畫片裡，看到的永遠是純潔光明的世間，結局美好歡樂從未變過，配樂靈動流暢，看片人恨不得躲進象牙塔里去。
    可是我們為什麼不再相信這樣的純白？還是說，我們相信過，而如今與混沌更加相近？難道，你打算用「幼稚」二字藐視曾經的相信，概括人生中重要的一部份？
    我們總該在心中騰出那麼一點點空間去種植一片森林，養一隻龍貓。
    影片的最後，龍貓帶著小月找到了小梅，小梅此刻已經臉髒髒，委屈的淚水擠在眼眶，雙手卻死死抱住要給媽媽的玉蜀黍。她們一起乘著貓車在窗外探望媽媽，坐在樹上，沐著涼滋滋的星光對著媽媽笑。
    愛與自然是宮崎駿電影裡不變的主題，童真是最耐人回味的香料，散發著回憶的的清香。
    片尾曲唱到「唯有在小孩面前，它才會來到」，若你的森林還在，多多洛也一定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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