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談談《伊甸園之東》

詹姆斯-迪恩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只演過三部電影，但是正如那句話所說的：即使他只出演一過部電影，他依然會是美國電影史上最偉大的男演員。然而，詹姆斯-迪恩在中國卻並不廣為人知，一方面是因為在他生活的那個年代裡，他所演的那種美國電影是絕對無法登上中國大陸的大螢幕的；而當他的電影終於能夠被中國人所欣賞到時，又因為年頭太久而難得引起太多關注，甚至連片源都不好弄到。這次要不是一位喜歡迪恩的日本朋友送給了我一張碟片，我也只能通過黑白照片上定格的影像欣賞迪恩那略帶羞澀的憂鬱的笑容。
碟片裡的影片是迪恩出演的第一部電影，即East of Eden。這部電影的中文譯名有好幾個，如《天倫夢覺》，《蕩婦痴兒》等等，每一個倒都有些意思，但我還是最喜歡直譯過來的《伊甸園之東》。伊甸園這個名字讓人立刻聯想到聖經，而這部電影儘管描寫的是美國二戰時期的故事，卻處處包含著關於古老的聖經故事的隱喻。父親的名字叫做亞當，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他兩個兒子的名字都取自《聖經》，一個叫做亞倫，一個叫做卡爾。大兒子亞倫性情平易溫和，深受父親喜愛。二兒子卡爾卻敏感而憂鬱，父親摸不透他想的是什麼。久而久之，父親越來越偏愛亞倫，越來越疏遠卡爾。亞倫成了一切「好」的代表，而卡爾則是所有「壞」的象徵，漸漸地亞倫也有了明顯的優越感，他和父親一起「寬恕」和「容忍」卡爾的過錯，希冀用他們的「關愛」引導他總到「正路」上來。
這樣的一個故事框架不難讓人聯想到《聖經》中亞當的兩個兒子——亞伯和該隱。亞伯放牧，該隱種地，到了為上帝獻祭的時候，亞伯獻上一隻羊，該隱獻上一些穀物，而上帝只接受了亞伯的祭品，於是該隱就對亞伯懷恨在心，導致最終將亞伯殺死。該隱所犯的罪是「嫉妒」，但是他嫉妒的根源來自上帝的不平等。與兄弟亞伯同樣努力勞作的該隱卻無法與亞伯一樣得到上帝的賞識，所以才會生恨，而這種恨其實源自於對上帝的愛的渴望。
故事中的卡爾也一樣，他愛他的父親，希望他的父親也能夠愛他——不是他所希望他成為的樣子，而是他真實的自己。可是他無論怎樣表現，得到的卻總是父親的「你怎麼不能像亞倫那樣呢」的評語，這傷透了他的心，使他在越來越渴望父親的愛的同時也越來越叛逆。就在這時，他找到了據他父親所說早已死去的母親。他的母親與他的父親截然不同，他的父親是一個循規蹈矩的道德楷模似的人物，而她的母親卻嚮往自由，寧可拋棄婚姻的束縛也不肯拋棄自我。他的母親在離開他父親之後白手起家開了酒館和妓院，成為了一位深居簡出的神秘貴婦，她的所作所為深為他父親的道德觀所不齒，他寧願讓孩子們相信她已經死了也不願承認她還活著。
卡爾的父親看過一則報導後突發奇想，想通過冰塊使食物降溫達到保鮮的作用。他投資了一大筆錢在冰塊上，卻因為冰塊在運輸過程中全部融化而血本無歸。卡爾看在眼裡，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幫助父親挽回冰塊上的損失，得到他的愛。於是他向母親借了5000美元，投資在豆子上。二戰爆發後，豆子的價格迅速瘋長，卡爾因此賺了一大筆錢。他在父親生日那天精心佈置了一個生日宴會，把自己賺的錢包好打算作為禮物送給父親。亞倫根本忘記了父親的生日，為了挽回顏面，他在女朋友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宣佈他們訂婚，父親表示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禮物。然而當卡爾期待地獻上他的禮物時，父親的眉頭卻皺了起來，斥責他投機倒把，發戰爭財，讓他把錢還回去。卡爾傷心欲絕，他把錢硬塞進父親的口袋裡跑了出去。亞倫見狀也跑了出去，順勢斥責卡爾的「過錯」。卡爾懷恨心頭，聲稱要帶亞倫去一個地方，於是帶著毫不知情的亞倫去了母親那裡。當亞倫看見自己心幕中早已死去的聖潔的母親實際淪落為一個老鴇時，精神崩潰，瞬時發瘋了。父親聽說亞倫瘋掉的消息，悲痛欲絕，中風癱瘓。影片的最後，卡爾陪伴在父親的病榻前，在亞倫女友的幫助下最終與老父實現了和解。
影片的片頭有一段話：In Southern California,the Santa LuciaMountains, dark and brooding, stand like a wallbetween the peaceful agricultural town of Salinasand the rough and tumble fishing port of Monterey, fifteenmiles away. 其中卡爾的父親亞當所居住的就是the peaceful agricultural town of Salinas，在這裡，他用自己的信仰，塑造了一個美麗祥和的「伊甸園」。而卡爾的母親在離開後「往東去了」，居住在the rough and tumble fishing port of Monterey，即片名中所講的「伊甸園之東」。那裡是一個現實的世界，充滿了罪惡和慾望。但是所謂的伊甸園也只不過是通過對現實中的罪惡閉目塞聽所造成的假像罷了，當這個假像暴露在真實的人性面前時，它就於瞬間灰飛煙滅。
回到《聖經》的故事中去。亞當和夏娃居住在伊甸園裡，幸福而祥和，上帝對他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吃智慧樹上的果子。且不說這《聖經》究竟是神賜天書還是人寫出來的，光說把那禁果稱作「智慧之果」而不是直呼其為罪惡之果或其他，就足以顯現古代中東人的智慧。他們早已認識到，「智慧」是一切罪惡的根源，是人的原罪。然而人類祖先寧願放棄伊甸園裡的永恆幸福，也一定要得到品嚐智慧之果，表現了人類本性中蘊含著的對自由的嚮往，對掌握自我命運的渴望。而上帝試圖通過人類的無知以維持一種「善」的做法也實在是十分無稽。
詹姆斯-迪恩短暫的一生僅有24年的光陰，但他所留下的三部電影：《伊甸園之東》，《無因的反叛》和《巨人》卻是像徵「垮掉的一代」精神的不可磨滅的經典。生命之花還未充分綻放便驟然泯滅了，令人扼腕嘆息，而定格的鏡頭卻留下了那個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永遠年輕漂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