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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1 13:32:09

轉貼分享:跨越邊界的永恆旅程 .張翠容


以詩畫交疊的緩慢鏡頭見稱的電影大師安哲羅普洛斯,生命卻諷刺地終結在高速的摩托車撞擊中。他透過影像向世人呈現的另一個希臘,則穿越危機,跨進永恆的人文世界。


如果我踏向另一方的邊界,我的一生將會有著怎麼樣的變化?——當我在一九九九年於馬其頓與科索沃接壤的邊境採訪時,一位前來戰火之地尋親的德籍阿爾巴尼亞裔人這樣問。我有點愕然,這不正是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的「巴爾幹半島三部曲」某個情節嗎?

命運巧妙安排了我在安氏出事前一個月(安氏於一月二十三日遇上交通意外喪生,終年七十六歲),與他在雅典相遇。我告訴了他這個邊境的故事。同時,我也坦白向他說,他的電影啟發我展開一場永無止盡的採訪之旅,也是一趟不斷尋覓的生命旅程,並從巴爾幹半島開始。穿越戰亂、專政、佔領、漂泊、流徙、生離與死別,並跨過一重又一重的邊境,然後問: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但歸鄉後卻又重新出走。

在這裏,我不禁再問,什麼是邊界?除了地理的邊界,還有意識形態的邊界、心靈的邊界、愛情、友情、親情、一切的邊界。就像安氏「巴爾幹半島三部曲」中的《鸛鳥踟躕》,希臘與土耳其邊界之間的兩岸聯親卻只能隔水相望,河水滔滔,偶爾傳來槍響,還有軍車與軍人的影子。只能靜默舉行的婚禮在緩慢的鏡頭裏流瀉出一抹悲情,天地悠悠,以萬物為芻狗。

此時,我又想到在《永恆與一天》(Eternity and a Day)中,阿爾巴尼亞邊境鐵絲網上懸掛著的人,在現實與超現實的交錯下,蒼生受盡政治的作弄,令人無語。還有,那好幾個騎著自行車的色雨衣客,多次在安氏的電影中出現,似乎與劇情無關,但又如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總是預示著某些事情的發生。

或許,根本就沒有人可以預示什麼,也沒有人可以指示什麼。還記得《霧中風景》裏,工人們從海中撈起的巨大手掌嗎?原本指引方向的手指也斷裂了。究竟這隻手掌屬於誰人?這不得不使人聯想到《尤里西斯生命之旅》(Ulysess' Gaze),已肢解的列寧雕像在船上不知會被運向何方,理想世界遙不可及。在紛擾的歷史、殘酷的政治下,剩下一個又一個的個體,在安氏的長鏡頭下踽踽而行,亦詩亦畫,悲喜交纏,當中有古希臘神話式的意象。事實上,安氏被喻為當代希臘的荷馬。

安哲羅普洛斯的眼神銳利深邃,他凝望著我,聆聽我講述他的作品,本來木無表情的臉上,逐漸綻放一點笑容,終於開口回應我,說:「巴爾幹半島的悲劇一直纏繞著我這一代希臘人。」我情不自禁哼起他的電影配樂師Eleni Karaindrou有如天籟的音樂,他滿臉高興,拍一拍我的肩膊,一切盡在不言中,正如他的電影。

在希臘,當我提起安哲羅普洛斯,年輕的希臘人便會奇怪地問我:「你怎能忍受他的緩慢節拍?」他們說,希臘人對安氏仍然尊敬,他依舊享有盛譽,但他們認為他的電影已有點過時,而希臘的年輕影評人、媒體不時對他批評一番,表現得不友善。難怪他得知我是記者時,似有保留。及後大家的距離拉近,他才好奇問我,為何來到希臘,特別是當天晚上的文人聚會?

我表示,命運中似有呼喚。雅典市中心有一家書店酒吧,叫Crime and Art bar(罪惡藝術酒吧),名字奇怪。原來這書店酒吧承包了希臘知名作家彼祖斯.馬加尼斯(Petros Markaris)的所有作品,由於他擅長書寫罪惡,酒吧也因而得名。

彼祖斯也是安哲羅普洛斯的合作老夥伴,他們共同編寫和創作了多個電影劇本。十二月初,當我踏進「罪惡藝術酒吧」,準備參加彼祖斯的新書發佈會派對,才發現安哲羅普洛斯也是座上客。

彼祖斯的新書觸及目前的希臘經濟危機,講述政客與有錢人犯罪心理學,這就是安氏未完成的新作《另一片海》(The Other Sea)的劇目藍本?

批評安氏電影過時是說不過去的,他的作品經常在過去與現在之間遊走,呈現出遼闊的歷史、空間、時間與生命。從早期的《三六年歲月》到遺作《另一片海》,再從獨裁到民主,但政治換湯不換藥,一樣滋生貪瀆行賄與謊言欺詐。他說,在這個時代,什麼歐債和危機都不是最大的問題,歸根到底,最大的問題乃是人心價值的失落。

安氏希望通過電影,重拾這些失落的價值。而他的電影,再不僅是電影,也是哲學與詩歌。從與他相遇,到與他道別,令我這一次希臘之旅,在他的帶領下跨越了生死邊界。正如他生前曾改寫艾略特的詩句:「每一次在一團模糊的感覺中開始新的冒險,向無法言說的事物發動襲擊,去尋找那已經失去的東西,一旦找到又重新失去,循環往復……結束,就是我的開始。」

除了債務與混帳的政治外,電影大師安哲羅普洛斯的希臘,是人文的希臘,也是我們共同追求的人文的世界。■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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