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一起，不代表不愛你

有些電影看的時候，淚含在眼裡，久久不落下。看過之後也不會失聲痛哭，甚至新的事物很快會將它覆蓋。但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一想起，心會隱隱作痛。疼惜和壓抑以細微的力度撞擊心臟，虛無又真切。

棟和謬和故事臨到結尾也沒有大片展開，只是用不斷的零星之筆，輕輕帶過。但就是這「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敘事，帶給了觀眾巨大的渴求空間。觀眾在潛意識裡渴求看到兩位少年耳鬢廝磨的場景，渴求看到他們一起瘋一起鬧將快樂進行到底。但電影中兩個少年處在一起的畫面只佔到極少的篇幅，導演不斷用其它線索來拉伸故事——棟的家人在失去女兒後所經歷的創痛，謬跟August樂隊成員在一起時的快樂和陰影，以及分別愛著棟和謬的兩個女孩內心的痛楚。導演不惜筆墨地呈現兩個少年周圍的人和事，對他們自身情感的表達則著力吝嗇。當棟和謬在街上相遇，明明都在苦苦思念對方，卻裝作沒看見，擦身而過後又都回頭看，當棟追過去時謬已經消失不見。當看到棟和謬都因牽掛對方而倍受煎熬，我們預設的下一秒是兩個人衝破阻力深情相見。但影片一直壓抑著我們的這種渴求，結尾更是將這壓抑提到高潮，空空的遺憾伴隨片尾曲刺著觀眾的心。

也許正是因為不停地將視線和敘事對象從兩位主人公的情感上宕開，當他們情感外露時，我們的感動就很深。棟和謬坐在屋外花園的椅子上，棟問：你怎麼寫出這麼好的一首歌？謬看著遠方，輕輕地說：如果沒有你，就沒有這首歌。之後彼此都陷入了沉默，棟看著謬，慢慢地把手搭到他肩上，謬也輕輕將頭靠到棟的肩膀。兩人開始緩慢地接吻。謬在壓抑許久之後的這一刻展露的微笑，誰看了都心顫。這是影片唯一描述兩人甜蜜相處的面畫，很短，卻在每一秒都能看出他們的深意。

影片敘事的細膩和人物表現的隱忍從始到終都在體現。在相對安靜和沉默的氛圍里，情節緩慢地向前推移，人物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蘊含深意。棟的父親重病住院，在很亮的房間裡，他躺在病床上觀察一隻掉進水杯的蒼蠅如何竭盡全力從水裡爬出來，又沿著勺子奮力爬出杯子，這個長時間的特寫鏡頭，給了他，也給了觀眾很重的啟示。棟和母親在裝飾聖誕樹，母親叫他把兩個小人放到樹上，他磨蹭著弄不好，母親責怪他時，他說：要是我沒有按照您喜歡的方式放，您又會怪我。母親聽了這話楞住了，四目相對，棟的眼裡含著淚，委屈又隱忍的神情叫人心疼。一陣沉默後，母親指著兩個小人說：你就選擇你最喜歡的那個吧。至此，母親似乎理解了他對謬的感情，他笑了，母親也笑了，很溫暖。影片結尾，棟微笑地看著在台上演唱的謬，站在一旁的喜愛著棟的女孩將視線從舞台轉到棟，看到他眼裡流露的濃郁愛意，慘澹一笑，低下頭。女孩的無奈在這一笑中被我們洞察得真切。平靜的表面下，觀眾被深深感染著。細緻入微的敘事體現著導演深刻的關懷。

對情感的藏匿和忍耐構成了這部電影人物表現的主流，棟的母親把對家庭狀況的深刻憂慮掩藏在凝重的外表下，棟和謬把對彼此的深情埋在心裡，一直忍耐著劇烈的思念。可越是這樣，我們越能看清他們情感的豐富和摯烈，看清人性的糾纏和分裂。棟的母親隱忍地承受著失去女兒、丈夫精神失常、發現兒子是同性戀的打擊，平靜而嚴肅的神情使人真實地感受到她內心的痛苦。她似乎控制著棟和謬的感情走向，在看到兒子和謬接吻的一幕後，她找到謬，直接而嚴厲地要求他斷掉和棟的交往。謬於是開始迴避棟，手機不接，也不回應棟深夜在樓下的呼喊。棟的母親的阻撓是謬壓抑自己的直接原因，也是棟和謬出現裂痕的直接原因。而當棟的母親在一瞬間終於理解了兒子的內心，棟無比興奮地去找謬時，她只是說：晚上別玩得太晚。這種理解放到影片中的那個時刻是很感人的，也因著這理解，棟和謬的感情似乎要朝著令人振奮的方向發展。棟的母親是影片的核心人物，她冷眼觀察一切，把柔情、錯愕、疲累和堅強統統壓制在平靜的外表下，以致我們看到她在影片中的惟一一次哭鬧時，心生悲憫。

對人物情緒和狀態的絲毫畢呈為情節的發展作了很強的鋪墊，通篇都在思念，通篇都在顧左右而言他，都在細膩描述發生在兩位主人公身邊的人和事的紋理脈絡，通篇的隱忍、壓抑與迴避不斷擴大著我們對於結尾的期許，對於兩個少年情感走向的美好期許。臨近結尾，導演似乎也是按照我們的願望來安排的，正陪女友逛街的棟在大螢幕上看到謬正在激情演唱因他而作的歌，他呆呆地站著，在恍惚中堅定了內心，轉過身對女友說：對不起，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看著女友憤然離去的背影，他呈現出了一絲失落，但隨即換上了無比輕鬆快樂的笑容，在愉悅振奮的背景音樂中他朝著謬的演唱地點飛奔而去。鏡頭在光彩四射的謬和飛速奔跑的棟之間切換，經歷了太多的壓抑和悲苦後，兩個少年甜蜜相見、深情相擁的場景似乎已近在眼前。但導演在這時固執地錯開了所有人的期待，演出結束後兩人錯過了彼此，在機場相遇時，兩人靦腆而真摯地看著對方，眼裡都閃著欣喜而激動的淚，棟卻突然對謬說：我不能做你的男朋友，但願意做你的好朋友。兩人的眼神此刻都暗了下去，但在棟拿出禮物送給謬時，又都馬上恢復了神采，儘管還是能明顯地看出無奈。

對人性的準確把握和極其收斂、小心翼翼地呈現，使這部電影具有感人肺腑的品質。謬醒來後發現棟已不在身邊，看過棟留下的字條，他翻身睡到棟睡過的枕頭上。就這一個動作，把他內心的惆悵和依戀表露無遺。電影結尾，謬把棟送給他的禮物——一隻木偶的鼻子安置在桌上，他坐下來，看著它，本來是幸福地微笑著，卻突然哭了起來。這哭包含的深意一下子顫動了每個觀眾的心，在少年一直隱忍平靜的外表下，有著怎樣的真摯和期待，又有著怎樣的脆弱和不堪。

導演追求的境界在很大程度上達成了：越深藏，越展露；越簡單，越深邃。無論如何，這是一部十分憂秀的電影，它獲得了一致好評，我們在淚水潸然和慨嘆唏噓之下，各自沉思。敬佩導演的功力，更看重愛的力度。「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但是這不代表我不愛你。」有愛的地方也有現實，愛與現實的一步之遙，有人要走一生。儘管這樣，也依然要愛，把愛放進心裡，去承受現實，這是最好的選擇。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