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just restarts

這部電影看了幾遍。喜歡譯名《未竟一生》，簡潔明了，涵蓋甚廣，遠遠超越了另外的譯名《美麗待續 / 生命未結》。影片的主題也很明確，關於寬恕，關於原諒。通片瀰漫的是典型的美國中西部風情，但卻是非典型的中西部影片的情感。


看過詹妮弗的其他電影，但是沒有任何一部比這裡的她讓我覺得更美麗，也許，就是瓊這個角色帶來的，雖然影片開始看到的便是她的落魄和迷茫：被男友毒打到渾身傷痕，帶著女兒逃去懷俄明但是車子又半路拋錨……種種坎坷發生在她身上，她也沒想好逃去懷俄明牧場後接下來要做什麼。但是她卻出奇地給我很多好感，比她那個死去丈夫的爸爸也就是隨即出場的艾納給我的好感要多太多，至少影片的前半部份是這樣的。


原因很簡單，雖然我看到的是一個支離破碎的瓊，她的人生在一開始展示給我們的便是窘迫、錯誤和無奈，但她決定離開，這便是一次重要並且在後來證明是正確的選擇。


人生道路雖然漫長，但是重要的拐點也就只有那麼幾個。


她有無法面對的東西，心裡有深深的結，十多年前因粗心駕駛而導致了丈夫的意外身亡，而當年，艾納沉浸在巨大的喪子之痛中，將怨憤都歸納於她，讓本來就悲痛悔恨的她帶著懷孕的身體選擇了離家出走。十多年後，由於遭到男友的虐待毒打，她不得不帶著女兒格瑞芙回到懷俄明的牧場，暫時住兩個月。今後的路應該怎麼走，她自己並不是很明朗，甚至，我們看來，她這個年紀的女人，生活已經沒有什麼起色和指望了，看起來就只能是一團黑暗走到底。但是，隨著故事一步步地走下去，我們很安慰地看到瓊在一點點開始面對，釋懷。過去的十多年，她的離開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難以面對，只有逃避。而現在帶著女兒回家，在一開始只是暫緩之策，她有一次跟那個愛上她的英俊瀟灑的警官克雷說：「留在這裡是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但其實，她的潛意識裡早已認定這個才是她人生最好的選擇。


你不能說她活得糊塗或是清醒，因為我們每個人都不會在一開始把以後生活的每一步預算準確，因為事情往往可以算得準，但是人心卻是算不準的。很多人都對自己的人生有明確的規劃，但總是不可能一帆風順，中途調整方向是很正常的事情。


艾納時常坐在兒子墓碑前的凳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一些生活瑣碎、情緒瑣碎，他的心裡既是不排斥瓊帶著他的孫女格瑞芙回來後生活開始變得溫暖的這樣一個客觀事實，又還是對十多年前的事情耿耿於懷。釋懷，豈是那麼容易的。


而對於有著四十年情誼的老友米特，艾納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每天為他擦藥、打針，雖然常有拌嘴，也常為怎麼去收拾當年傷害了米特的那隻黑熊而糾結，但是，當兩人戴著牛仔帽坐在屋外的凳子上聊天，當西部的風拂過他們飽經風霜的面龐，我們看到的不是困苦和陰暗，相反，你會為他們眼中流露出的堅毅而動容，看似枯燥無味，卻是一幅不疾不徐的生活長卷，在遼闊的西部草地上緩緩流淌著的平凡時間。


對於和瓊、格瑞芙母女的關係，再怎麼看起來疏遠，艾納心中與她們的親情和關愛也還是緊緊地聯繫著的，對格瑞芙是很直接的愛、祖孫情，畢竟是兒子的親生女兒，對兒子的思念投射到機靈可愛的孫女身上，教她開車、修車、騎馬、擠牛奶，讓她在鎮上的小學讀書；一點一滴生活的細節，顯得那麼溫馨。對兒媳婦瓊，他的內心則是充滿矛盾，因為瓊的存在總是會提醒他內心那處慘失兒子的傷痛；但是隨著一家人重新開始慢慢相處，並且都努力融合進彼此的心裡去時，他也潛移默化地發生了改變。瓊的前男友加里過來試圖暴力拖走瓊時，一聲暴怒的槍鳴響徹長空，而當艾納收拾完加里時，轉身便看到一瘸一拐掙紮著走到門口的米特，米特揚了揚手中的槍，艾納則點了點頭。樹下的兩隻貓蹲著，只喵喵地叫了兩聲。生活就這樣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人活得越久，便越能發現，原本你以為有答案的事情，其實本來就很難有答案，生活中有許多的問號，經歷過了，有了感受的結論，卻不等於是答案。問號是感受的開端。而沒有答案也許才是最好的答案，唯一的答案。


我們總是容易寬恕別人，卻原諒不了自己。因為不想懷疑自己的人生，所以才會一次次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只是想自欺欺人地想讓自己一開始選擇的任性和錯誤能在最後被證明是正確的，比如，艾納想證明一直放不下兒子的死亡並且憎恨瓊是正確的，瓊想證明離家出走並一次次地接受暴力男友是正確的，米特想證明抓住熊是正確的……他們心中其實有答案，知道該怎麼糾正方向，只是若換做與己無關，去勸說別人，必定輕鬆自如，而一旦事關自己，便難以面對，看似是寬恕別人，其實是否定自己，不想看到自己之前的人生也被否認，被自己否認。


想到塞內加，這個不可思議的哲人，他曾經說過一句話，他說，我們能夠達到的智慧，就是要學習如何避免用我們對挫折的反應來加固這個世界的頑固性，這種反應包括盛怒、自憐、焦慮、怨恨、自以為是和偏執狂。


艾納、瓊和米特之前的生活一次次地在頑固和徬徨中循環，或許跟他們不願意認真面對自己的心有關，所以總是一次次地用盛怒、怨恨、焦慮、偏執等等諸如此類的對挫折的反應來加固他們的世界的頑固性。


改變哪有那麼難？一次選擇而已。所以，為什麼我說在影片一開始我便對瓊充滿了積極的祝福和好感，因為她是幾個人中最先選擇改變自己人生的人。她本來可以選擇繼續糊里糊塗、忍辱負重地拖著女兒格瑞芙和暴力的男友在一起，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生活都依賴著男友；也可以選擇離開，然後堅強獨立。但是，她終究選擇了後者。


寫到這裡，想起我很喜歡的「老女孩」柏邦妮說過的一句話：哪有什麼勝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用在瓊身上很合適，她這個年齡的人，做什麼事情也並不再像20多歲的小姑娘們那麼在乎勝利與否了，勝利是一時的，有時候也許一輩子都沒有，但是堅持和堅韌卻是永遠應該擁有的。所以，相比於勝利，選擇以及接下來要付出的堅持堅強才是重要的，你現在的生活就是曾經的你創造的，無論是好還是壞，好的無需過份感恩，you deserve it,even more；若不好，更無理由抱怨，那是曾經的你沒有努力。


未竟一生，未竟這兩個字，指的是「沒有完成，未達到」，看似沒有達到幸福，但是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生活什麼時候都來得及重新開始，只要你放下心中的芥蒂，只要你自己願意重新選擇——聽從自己真實的內心，而不再只是被世俗的眼光所左右。否定自己之前的錯誤不是件難堪的事情，更談不上自己能否原諒自己，影片的最後，米特和艾納坐在懷俄明牧場木屋外，聊著生死的時候，死去的人會原諒活著的人的過錯，那麼活著的人為什麼不能原諒自己呢。熟悉的笛聲響起，村莊、原野，森林，一切這麼近又那麼遠，遼闊而平靜。


未竟一生，因為不僅是寬恕別人，原諒自己，更是和自己的命運和解，然後，生活繼續。Life，just restarts。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