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農
2012-02-22 03:17:30
媽媽,我將變成螢火蟲
昭和二十年9月21日晚,我死了。
清太這一句話多半讓很多人心上一緊,故事還沒開始,悲劇的味道已經濃濃淡淡地瀰散開來。加上開頭天真爛漫的妹妹與哥哥嬉笑玩耍,彷彿一切安好,而你又明知道遲早會到來的是個悲劇的結局。心早就沉下去了吧。我不能說狠話這是高明的導演下的套,預定了你的眼淚,讓你在悲慼之處泣不成聲。
然而我沒有哭,壓抑著心裡彆扭的感覺,在濕冷的夜裡輾轉難眠。這一年是1945年,不過是個普通的日子,然而世上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在死去。
告訴你另外一個日期:1945年3月26日,硫磺島戰役結束,守島日軍幾乎被消滅殆盡,以硫磺島為基地,美軍開始轟炸日本本土。從這一日到8月15日裕仁天皇發佈投降詔書中間的短短五個月,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日本國民概念裡的「戰爭時期」。
還有幾個必需要說的:
1931年9月18日,關東軍襲擊瀋陽,少帥按兵不動,東三省淪陷。從這一日到十四年後的8月15日,是中國人民概念裡的戰爭時期。
1941年12月7日,聯合艦隊偷襲珍珠港,美國海軍遭受重挫,加入二戰格局。這一日也是到四年後的8月15日,是美國人民概念中的戰爭時期。
寫這些不是想做任何對比,戰爭帶來的災難也絕不能用時間衡量。這個是寫給片子裡那個在轟炸後剖腹的日本軍人的。
他仰天長嘯: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殺絕我們?
這種話,在那個時候,從一個日本人口中,還是個軍人的口中說出,真是讓人啞然失笑。他死的瞬間你不知他是幸運還是不幸。死在了自己熱血沸騰的信仰中,他的大日本天皇仍然是戰無不勝的神,而日本列島的西南方向的大陸上,他祖國的部隊已經捉襟見肘,負隅頑抗。他的這句話,我只能說是導演借他口說的這句話,讓我像吞了個蒼蠅。
清太無比崇拜的父親,在他飢腸轆轆的時候的精神支柱,是聯合艦隊的長官。我不知道清太對於戰爭的態度,但對於一個在軍國主義的薰陶下成長起來的孩子,我對他的態度不抱信心。他一直盼著父親的歸來,如果父親凱旋就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然而父親一直不回來,他和妹妹節子就只能在美軍的轟炸下東躲西藏。
他知不知道他的父親可能參與了對於珍珠港的偷襲任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死在馬里亞納海戰的結局對他來說根本不算殘酷。
我寧願相信導演是在單純地講一個悲慘的故事,我寧願相信電影裡的一切場景都是沒有導向性的,然而那個自殺的軍人的那句話不合時宜地出現,把這樣的一廂情願都打破。
於是清太回想起激昂的日本軍歌,咬牙切齒地說「父親會給我們報仇的」,在我眼裡都是他在當傳聲筒。講這個故事的人,想要歌頌他們祖輩的光榮,卻偏要披上「反戰」的皮囊,呼籲世界和平,請停止戕害無辜的平民。清太和節子是無辜,無辜在經歷自己的悲慘,卻也成了別人偽善的工具。
這樣的問題如何討論都是糾纏不清。只怕談著談著自己都模糊了初衷,被仇恨遮住了眼睛,去對一些的確無辜的人惡語相向。
標題這句話是神風特工隊的一名隊員在出征前留給媽媽的遺書。在三體裡讀到的,這句話當時在腦里縈繞不去。你會總是在想,為什麼出了日本的國境那些軍人就可以化身為惡魔,而在家鄉,他們可以展現的溫情,和世界上其他角落的人沒有任何不同。
《硫磺島家書》里那個想逃跑的憲兵落寞地說:我以為他們都是野蠻人,但是他的媽媽說的話,和我媽媽說的都是一樣的。電影裡栗林忠道說只要能讓日本的婦孺免遭戰火,守島將士何等犧牲都不足為過。愛國之心可鑑明月,可你卻無法不想,他說話的時刻,多少日本軍人仍在中國和東南亞蹂躪著那裡的婦孺。
漫天飛舞的螢火彷彿繁星,夏夜的空氣悶熱潮濕,聽著蟲鳴和風聲,一切本該那麼安寧,這個羸弱的男孩子卻在盼著轟炸的時刻去城裡給妹妹偷來吃的。清太只是個孩子,怎麼責備他照顧不好妹妹,還是有些地方感覺奇怪,怎麼會把那麼小的妹妹一個人丟在一個地方那麼久,都要病死了才去取錢,突然反目的姨媽也顯得有幾分刻意。總之是要到那個悲劇的結局,一樣漂浮在空氣裡的螢火,兩個孩子都在戰火中走向死亡。
光榮的爸爸沒有回來,有心臟病的母親被毫無尊嚴地炸死,一切冷漠的人都在顧自己的死活。的確被感動了,看到節子虛弱的樣子何等心痛,但是又能怎麼樣。那個彆扭的感覺在心上揮之不去。
看到有人說,這電影的潛台詞就是,你們看日本人在戰爭中不是也遭受這麼大的痛苦,你們叫什麼屈。我無意偏激,但無法不懷疑。那些被賺到眼淚的,那些開始同情日本國民的,想一想這個電影這樣拍的危險性,如果現在的日本孩子看到了,他們是想世界和平還是仇恨轟炸日本的美軍。
看這樣的電影,還要在正常的感情觸動下保持冷靜。這樣歷史的恩怨如何消解,當年受害國的後裔的心結該如何解開,請日本向他們二戰時期的盟國德國看齊。
關於反戰不反戰的態度,我從來都這樣相信:和平不會長久,所以要珍惜和平。多少手擎白鴿的人早在謀劃戰爭,轉手就把白鴿換雄鷹。
媽媽,我將變成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