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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鑰匙--Extremely Loud and Incredibly Close

特别响非常近/心灵钥匙(台)/响在耳边近在眼前(港)

6.9 / 105,197人    129分鐘

導演: 史帝芬戴爾卓
編劇: 艾瑞克羅斯
演員: 湯姆漢克斯 珊卓布拉克 約翰古德曼 薇拉戴維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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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貳進壹

2012-02-25 23:16:04

並非不夠響,並非不夠近:一個9歲男孩的精神生活


奧斯卡,一個很安靜又很暴躁的孩子,一個很腦殘又很聰明的孩子,一個惹人厭又招人喜歡的孩子…總之,這孩子讓人看了很糾結,感覺看完最好閉嘴,免得跟他一樣煩人。
──對!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並且,這就是奧斯卡,這就是他的拯救之路。你可以不看,但你不能說他完全是個小混蛋,小混蛋也有一大幫好萊塢名聲不菲的老混蛋幫襯,說明這個小混蛋也有他的道路。
奧斯卡活在一個可怕的世界裡,他渴望的「又響亮又靠近的東西」一直不知道去了哪裡,在第六區?現實是,當整個世界對9·11的受害者投去關注、同情與愛,世界對奧斯卡來說怎麼變得可怕了呢?他要的又響又近的東西不是遍地都是嗎?他走進了很多人家,人們愛他,安撫他,傾聽他,也給他祝福,給他講述,忍耐他…那裡不都是他要的東西嗎?整個地球一下子都在談論9·11,不是又平又熱又近又鬧嗎?難道還不夠響?還不夠近?家人那麼好,那麼容忍,「奧斯卡們」還不滿足,你們到底要什麼?
問題正在這裡。
生活是意義的來源,千百年來,無數的人們生活過,留下了很多意義,這些意義重重疊疊,遮蔽了生活本身。多數人早就看不見生活本身,只是活在對生活的現成的言說與意見當中,各種事件裹挾著大小意義在那裡義正嚴辭地述說著自身,而意義的源頭隱藏了起來。當事物以自身的落點顯示其重量的時候,也在遮蔽著它的來源──這樣的生活,紛紛攘攘,很熱鬧,其實很安靜,很遙遠,安靜的可怕,遙遠的可怕。
因此,奧斯卡們不滿足,他們不滿足還在於:
人類的心智所孕育出的心靈,是與宇宙本身同等複雜的東西,那麼當這種「東西」受到了傷害,會否形成獨一無二的破損?心理學家在這個方面給予了專業的意見,他們說,例如像911事件中的遇難者家屬,他們一般都會有「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會逐步體驗到「否認-憤怒-沮喪-接受」的階段性情緒,對此,我們應該…
怎麼樣?開始有點理解奧斯卡們了嗎?
統計學上的數字說的很響亮,讓人覺得希望就在眼前。然而,如果你是那個「9·11遇難者家屬」的話,你會知道:一切無關,希望渺茫。太多的聲音,此起彼伏,規定著「該如何」,言說著「會怎樣」,談論著「可解決」…人正在被我們發現(其實是發明)的理解和談論世界的工具吞沒,數學是對世界的抽象,但它本身不是世界。
莫說數字了,其實在奧斯卡們看來:所謂有益的認知、美好的情感,這些東西統統都漂浮在生活本源之上,看它們聲嘶力竭,大聲疾呼,又響又近,像是在耳邊爆炸的鞭炮,聽完之後耳朵卻嗡嗡鳴響,陷入一片寂靜,覺得天旋地轉。本來受了傷的奧斯卡們因此幾乎發狂,如若還恰巧被被某人愛著,那最好連愛也滾開!愛能做什麼?是否再一次在我們耳邊燃放新的鞭炮?
《特別響,非常近》的中的奧斯卡才9歲,但他所提出的一個問題非常尖銳,或者說深厚:縱然彼此相愛,但如果愛在我看來「既不響也不近」,愛還能怎麼辦?這個問題一直很困擾人,尤其是困擾著所有良善的人──有愛又如何?上一次遇到它是在《大河戀》當中,父親在佈道中說道:
For it is true we can seldom help those closest to us. Either we don』t know what part of ourselves to give or more often than not, the part we have to give is not wanted. And so it is those we live with and should know who elude us.
(我們很少能幫助那些離我們最近的人,要嘛是我們不知道能給什麼,要嘛連「不知道」都不如──我們給予的東西不被需要,這些就是跟我們住在一起的人,而我們知道他們在逃避我們。)
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這個9歲的奧斯卡是幸運的(這個世界上其他奧斯卡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哦),他身邊的人,媽媽,奶奶,爺爺都有著關於愛的智慧(他爸爸也是,不過特定的教養方式也造成了奧斯卡後來的不適應),而不是單純的「愛的力量」──愛當然是有力量的,但如果只懂得展示這種力量,那愛照樣會變成傷害的武器,而且是正當的武器:抱住你愛的人,對他說著你的愛──到底是在滿足自己的需要還是別人的?愛的條件難道是愛以外的東西?
愛是無盡的忍耐,莫要質樸地狹隘化了這種忍耐所具有的深刻一面,即:要忍耐愛本身。顯明即遮蔽,表示其所在,恰恰蒙蔽了本身,還有什麼能比用愛把對方變得安靜和遙遠更讓人哀傷的麼,不幸的是,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因為我們不懂得:對方本身是一個完足的人,有他完足的世界。愛就是要呵護這份完足,這世界因為咶噪而太安靜了,這世界因為紛擾而太遙遠了,沒有這份完足,人就不足以聽到那又響、又近的東西:關於拯救的知識。拯救的知識不是推理或演繹的結果,它存在於人的自我折磨到自我拯救的過程中。人是活的生命,這個活的生命體本身包含了從宇宙星空到渺茫剎那的奧秘,人的存在意義需要親自實驗、體驗與尋獲。
正是Max Scheler(馬斯克·舍勒),這位德國思想家,是他把知識分成了三類:事業的、教養的與拯救的,大致理解為:應用的、學術的和精神的。 「應用」是指某種與事功有關的東西,它在世俗生活中往往帶有統治的權威,「學術」則是一種對事物本質的探究,它一脈相承自哲學的刨根究底的追問,那「精神的知識」呢?
舍勒的這個分類其實非常特別,它包含了舍勒對世界的基本看法,即:本質也好,事功也罷──這些充實亦充斥著我們的世界的東西──其實都不是福音,它們甚至是災害的,而它們為禍不在於本身作惡,而是因為他們遮蔽了生活本身,連苦難的意義都被規定,特別霸道,非常殘酷。
舍勒非常敏銳,他知道日常質樸的世界之下還藏著一個本來的世界,這個本來的世界是如今眾多意義的源泉,是超越了語言的、有著活潑而感性內容的伊甸園。
奧斯卡同樣敏銳,這個有著異常與聰慧的9歲小男孩,在一個被他意外發現了的「讓人不安的世界」里生活著,這種不安的世界看起來是沒有問題的,人們上班、生活、吵架、祈禱、和好…人們很少觸摸到這個層面的不安──即生活的答案沒有真正被重視,自己只是「裝模作樣」地上班、生活、吵架、祈禱與和好。其中的邏輯在於,如果價值與答案真的如此重要,為什麼人們不親自去尋找、體會和葆有而只是揀現成的呢?要知道,整個世界都充滿了現成的答案的啊!要讓生活委身於其中某處,簡直太容易了,稍不留意,就雌雄莫辨了!
但奧斯卡真的通過著自己遇到的不幸了解這個層面的事實,他一來上就對著奶奶叫囂到,為什麼要埋個空盒子,這個盒子有什麼意義。奶奶和媽媽都告訴他,這是為了讓我們有個東西──有個什麼說不清楚──得以舉行儀式和紀念。但奧斯卡不買帳,你可能在這裡不喜歡他,但我正是在這裡覺察到他要努力衝破什麼的決心,雖然這種決心他說不出來。言語無法覆蓋真正的答案,從來如此。
這種不安,從大的方面來說,是因為9·11被整個世界,給美國竊為己有了,這是人類生活的深刻悖論,9·11漸漸地屬於任何人,卻看起來唯獨不屬於那些真正在這一悲劇中受到傷害的人們。受到此等傷害,可能會在一開始需要某種別人的安慰、支持和關注,但在癒合的最關鍵事項上,需要的其實是靜養,在安靜的空間與時間中去獨自重新尋回對生活的靈感與熱望,而不是表面的熱鬧,心裡一片冷寂( 試著想一下5·12就會明白)。人要過多少精神生活是自己的事情,但是一旦精神受到傷害,就必須通過精神生活本身來加以修繕,每個人過精神生活的方式當然是各個不同的,我們在這裡看到的,是一個9歲的叫奧斯卡的男孩的方式,這個方式並不需要被解釋,他就是他,這個故事裡就是如此。所以奧斯卡其實真的是一個獨特的孩子,尤其難得的地方在於他沒有被喧譁湮滅,他不願被剝奪了對生活本身的、屬於自己的理解和需要,他拒絕世界對他抱有的「已經被拯救」的期待,因為對他的拯救完全與他無關(拿個鈴鼓是因為他的精神性癥狀,但這個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精神生活), 他聽、他看、他拍照、他說、他了解,但他明白:這個不是我要的。 這喧譁不是我要的響聲,這走進不是我要的走近。世界那麼吵,卻顯得特別靜,靜得可怕──不拿著鈴鼓很容易不再相信自己還能聽見聲音。
奧斯卡就活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噢,不對,應該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活在這樣的世界裡,你難道還沒有發現自己觀看這部電影的某種不適?各種話語充斥耳邊,但我們聽了心煩,各種問題就在身邊,但我們不明白。
最後奧斯卡找到了他需要的「又響又近」的答案了嗎?不知道,奧斯卡找到的東西他也說不出來──就好像別人也無法告訴他,他寫的信更多的是一種確認和告知,即I』m OK now!但我們分明看到那些收到信的林林總總的Black們的激動與欣快,他人尋獲自己的答案的真誠努力,對於看到此種努力的人們同樣有著鼓舞與啟發,更重要的是──精神的生活最終還是要獨自過,雖然最初打算去尋求自己「又響又近」的答案的決心和勇氣看起來很是嚇人,似乎都打算跟人類決裂了,但是作為人類的一員,作為分享的人類文明成果的「孩子」,尤其是作為有人愛的人,他能找到的答案中的99%是與人相通的,唯那1%──這說不出的東西,將成為某種自我的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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