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的特戰，新型的特戰片

這部片的主題，毫無疑問是美國式的主旋律：家庭幸福與國家責任的衝突、為國犧牲的崇高精神、兄弟情義和對家人責任的合一，等等。技術上的新鮮之處當然也很多，對部隊裝備和戰術展示得非常細緻，當然也有不少紕漏之處（例如部份場景仍然把AK的威力大大弱化，打穿卡車後擋板、打破前玻璃，卻傷不到人；例如夜間跳傘場景顯然是先前的訓練場景加上拙劣的夜幕背景而成；例如最後一幕中主人公不找掩護拿著手槍就衝出去等等）。但這裡關注的重點並不在這些，而是影片裡面透露出美軍新型的作戰行動的特點，以及軍事重點上的地區和模式轉移。

影片的美國版預告片，其中一款有字幕號稱本片是「A Motion Picture Like You』ve Never Seen Before」（前所未見的影片），所透露出的賣點其實主要是有現役海豹部隊隊員（Active Duty SEALS）參與演出——事實上，恐怖份子頭目和CIA女特工都是由演員扮演，作為人肉背景的其他部隊則是現役也不足為怪，那麼現役隊員應當是指主角們了。而從自己的觀影體驗，結合以往看過的特種作戰相關影片來看，倒是覺得「前所未見」（或以往比較少見）的有四方面：一、影片所反映的特戰參與部隊之多、跨越地區之廣；二、全面反映特種反恐作戰的流程，實際戰鬥場景戲份和戲劇性弱化；三、個人英雄主義的弱化，團隊精神和團隊合作的反映；四、東南亞作為主戰場之一出現在影片視野中。

儘管進入21世紀以來，國家之間爆發戰爭的例子仍比比皆是（例如俄羅斯和喬治亞在2008年的短暫交鋒），但不論是戰爭的可能性還是烈度，都比19-20世紀大大下降。對於世界頭號軍事大國——美國來說，雖然未來在東亞和中東仍可能有捲入國對國戰爭的可能，但目前來說頭號威脅則是跨國恐怖主義活動（事實上，美國21世紀以來發動的針對特定國家的戰爭，阿富汗、伊拉克，也是打著反恐旗號進行）。跨國恐怖主義網路可以跨越四大洋五大洲進行活動，且將跨國走私、販毒、非法武器交易等犯罪行為融入到恐怖活動的鏈條中；恐怖活動可以很靈活地利用現成的經濟、社會和傳播網路，且具有非國家的特質，通過無形的資訊、資金流、意識形態和組織架構來組織行動（而不像民族國家那樣具有有型而相對固定的領土、政府和軍事機器）；恐怖活動往往以單人或小群體為單位進行活動，代價少但成效和震懾力巨大（參見911事件）。這些特點，使得傳統的以國對國戰爭為假設的軍事和情報機器中，一大部份力量難以針對恐怖活動開展行動；而特種部隊以其人數少而精、行動靈活、多功能、可跨國活動和實施精確打擊等特點，成為打擊恐怖網路的最有力工具之一。

這部影片裡，恐怖網路涉及到亞洲、非洲、歐洲和美洲，捲入的國家粗略一數就包括墨西哥、哥斯大黎加、烏克蘭和菲律賓，並有走私、非法制售武器和販毒勢力的合作。而特種部隊的追剿行動也跨越除歐洲以外的三大洲和兩大洋。為了這一次行動，出動的部隊和涉及的單位更是繁多：直接參戰的除海豹部隊，還有海軍陸戰隊（參與了墨西哥夜戰行動）、另一支不明身份但可兩棲運作的部隊（按照服裝和裝備來判斷，不是海軍陸戰隊就是遊騎兵等其他特種部隊，在拯救人質行動中負責支援和撤出拯救人質的海豹）和特警（最後的戰鬥中黑衣黑頭盔的隊員，不過表現較差）；擔當運輸任務的有空軍（運輸機跳傘）、陸軍航空兵（CH47香蕉機）、海軍航空兵（黑鷹和海王直升機）、海軍水面艦艇（兩棲登陸艦）、潛艇部隊（運輸隊員到索馬利亞進行觀測）；出現但沒有參戰的有海軍航空兵攻擊機（中尉隊長和妻子通話時身後的AV8B正在起飛）；而整個行動則源於CIA中進行恐怖份子監視行動的特工被襲擊綁架；更別提無處不在的太空衛星通信和定位系統。可以說，在打擊恐怖主義活動中用得上的、可以跨國運作的部隊和力量，一大半都在這部片子裡露面了。

出動這麼龐大的人力物力，最終所殺死的不過是幾十個以AK步槍或鋼珠炸彈背心作為武器的恐怖份子（包括女性），看上去是高射炮打蚊子。在現實中這也確實是非常燒錢的。但目前一時還沒有更好的辦法：對於跨國活動、包羅萬象的恐怖主義網路來說，目前還不像國家一樣具有武裝的海空軍力量（除非算上伊朗、朝鮮這樣被美國指責為搞「國家恐怖主義」的國家，但例如南美洲一些大的毒販集團是有自己的直升機和武裝船隊的），故絕大部份行動是通過人員在陸地上來完成；但只靠一群在地上跑的特戰隊員去追截，顯然不可能達到在全球打擊恐怖活動的目的，因為陸地上面對面和恐怖份子廝殺，只是國家vs恐怖主義網路兩個龐大機器較量的一個「終端輸出」。對國家來說，要讓特種部隊找得到目標、有戰可打，必須有兵力投送、情報、通信、後勤等方面的大力支援。如同拳擊賽一樣，最吸引眼球的總是拳手出拳打擊的時刻，但拳頭只是神經末梢，拳手要切實打中對方，必定離不開大腦的判斷和指揮、神經系統的傳遞以及身體其他部份肌肉的運作，何況這場比賽里大國「拳手」所面對的是一個身材矮小但極其靈活的對手。

而影片也很好地反映了這一點：1小時50分左右的片長裡面，對於「終端」的作戰任務，當然也花費了不少筆墨，但五次任務（中美洲拯救人質、大西洋上攔截走私頭目的遊船、索馬利亞觀測飛機接頭和在墨西哥的兩次任務）中，主要的戰鬥場面是在叢林沼澤、小城鎮或室內進行短時間交火，用的主要是輕武器，除了攔截遊船一幕有場面略大的追逐戰，總體不像以往戰爭片那樣多見大場面大廝殺大流血、子彈炮彈飛彈橫飛的壯烈場面。反而影片將不少時間花在了行動背後的隊員訓練、情報收集和分析、行動組織、兵力投送等方面。行動組織上，一個小隊單位的海豹可以隨時分成數股在世界各地執行不同任務，也可以在有需要時最後合為一股合力打擊恐怖份子；有專門的情報分析隊伍（由一位女兵牽頭）搜集情報、分析判斷，及時送給前線隊員，乃至一部手機可以成為行動的情報來源；兵力投送，動用了海陸空三路的工具。這樣的時間分配，很好地反映了反恐特戰行動「大策劃、小作戰」的特點。

這樣的作戰中，個人英雄主義或許可以偶爾在一些時刻閃光，但必然不會是主旋律。這樣一部龐大機器，組織一次精密行動，大到各部隊各單位之間的協同合作，小到海豹部隊中每個人的行動，都需要不同的部份各司其職，為共同的目標做自己應做的努力，絕不能因為個人一時意氣或失誤而搞砸了行動。電影參考了很多FPS遊戲（特別是使命召喚）的場景和橋段，這些遊戲中單人玩時往往會有種個人英雄主義的感覺，因為只有玩家一人是主角，但玩過如多人模式和CS等團隊槍戰遊戲的玩家都知道，個人逞英雄絕對有可能害死全隊，團隊合作是極其重要的。何況是在反恐特戰中。

雖然電影中還是把主要的戲份給了兩位海豹隊員（中尉隊長和主人公），而兩人在戰鬥中也有個人英雄的表現（中尉捨身擋手榴彈；主人公決定提早攻進木屋拯救人質，並在最後一幕的地道中追擊恐怖份子身中多槍），但總體來說，這兩個人不僅相貌平平、年紀不輕（最後場景中顯示隊長的生卒日，他殉職時已經37歲），而且舉手投足、戰術動作非常規範化，不像以往某些涉及特種部隊或特工的影片那樣，一兩個人能力無上限，耍帥秀肌肉跳車跨欄殺人放火爆破格鬥以致搞定整個核彈基地無所不能。整個戰鬥中，小部隊不同的個人都做出了貢獻：中美洲叢林戰中，是狙擊手幹掉了大部份恐怖份子，且用火箭筒幹掉追擊海豹的汽車之一，是一位黑人隊員注意到了儲存有重要情報的手機（順便說一句，以往很多片子是白人做主角逞英雄，現在黑人也加入來了）；索馬利亞觀測任務沒有交火，但多虧兩位隊員的辛苦潛伏，才搜集到恐怖份子動向的重要資訊；滿臉大鬍子的Senior Chief在交火中很少露面，但他在行動組織、盤問恐怖份子（雖然這個場景拍攝得不好）上的才能，使得行動得以順利推進；黑人醫官則在中美洲叢林中和最後戰鬥的地道中拯救了生命。而各個部隊和單位之間的合作更是無間：先期監視恐怖份子的CIA特工，中美洲叢林中及時趕到支援的快艇部隊，負責運輸的空軍、海軍和海航弟兄們，墨西哥夜戰中在外圍監視和殲滅漏網之魚的海軍陸戰隊和黑鷹直升機，最後戰鬥中負責帶路和開車的特警隊（雖然戰鬥中總是被撂倒）……等等等等。他們其實並沒有自己想當英雄，都只是運用自己才能，做著團隊中被分工到的任務，但他們都對任務的達成做出了自己的努力；正是這樣無數沒有個人英雄主義動機的努力，最後把每個人都變成了「個人英雄」。

而影片也儘可能地把海豹的小團隊特質最大化，小隊這七八個人，不僅生活上是言談甚歡的好朋友，行動中是各司其職而又同甘共苦的好戰友，連他們的家人也因為有丈夫（老爸、兒子）同袍這個情感紐帶，而融合成了共同體。隊長一人得女，全隊恭賀，出發前在沙灘上開派對的場景，也讓海豹隊員在戰場上永不放棄同袍的精神帶上了和平生活中的色彩，對於美國人、特別是軍人家屬來說，是很能引起共鳴的。美國有一部電視連續劇就叫Army Wives，主角正是一群都有老公在軍隊服役的妻子。影片的強調，使得團隊和群體在片中不僅融匯了個人、各部隊，甚至連他們的社會網路也一併融入了。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在這部片子裡，中東和歐洲這兩個傳統上是打擊恐怖份子主戰場（參見如《不可能的任務4》等近期新上映的影片）並不是特戰行動的戰場，毗鄰美國的南美和中美洲，和以往很少在特戰片中現身的亞洲（東南亞）反而成為行動的熱點。這裡面可能有導演為了吸引眼球、特意選取了涉及這兩個地區的任務，也可能只是湊巧，但毋庸置疑，南美和中美洲（以及隨之而來的邊境安全問題）和亞洲（特別是東亞、東南亞），是美國目前關注的兩個軍事和反恐熱點地區。中南美洲販毒集團擁有大量資金和武器，及完善的跨國組織和運輸網路，向來被美國認為是襄助恐怖活動的勢力之一；而在911之後美國對國際航班和船運的管制已經加強，要通過陸地入美，中美洲（尤其是墨西哥）則是必經之路。派遣特種部隊在中南美洲進行活動，在《燃眉追擊》（Clear and Present Danger）中主要是清剿毒梟，在《三角洲部隊鬧劇》（Delta Farce）中則演變為一場鬧劇，但在本片中則是紮紮實實地在墨西哥領土進行了一場針對恐怖份子+本地毒梟的作戰行動。至於亞洲，像《絕密飛行》（Stealth）中已經有利用海軍航空兵「斬首」恐怖份子頭目的橋段（針對緬甸）。911之後，東南亞（尤其是印尼）的伊斯蘭極端勢力，在製造了巴厘島爆炸案等一系列恐怖事件後，也已經成為美國關注的目標。影片沒有直接指涉印尼，而是用了菲律賓作為影射，可能有顧慮到不要觸怒印尼這個東南亞最大國家、也是世界第二大伊斯蘭教徒聚居地之神經的考慮；但毫無疑問，具有伊斯蘭背景和恐怖活動案底的印尼人群，比國家文化深受美國影響的菲律賓人群，有更大可能成為恐怖份子。另外，恐怖份子在中東受到打擊後，如同影片中那樣把基地移到東南亞叢林中，開辦訓練營、招募當地人員，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馬六甲海盜問題在21世紀也開始受到關注。如此種種，美國有充分理由把反恐戰場擴展到東南亞，進行情報搜集、乃至投送兵力作戰等行動。聯想到這半年多來被廣泛解讀為「重返亞太」的美國軍事和國家戰略（其實以筆者的理解，根本談不上什麼「重返」，因為美國根本從沒離開過，僅僅是在議程上的重視度、兵力密度、與地區除中國外國家互動的頻繁度和政策表述的清晰度等方面上，過去有所下降而已），美國要加強實際上是針對中國、以國對國地區戰爭為目標的軍事存在，甚至通過特戰行動積累在本地區進行軍事行動的經驗，反恐其實是一個不錯的藉口，就看美國需不需要去用這個藉口了——似乎目前來看，至少加強軍事存在是無需這麼遮掩了。

總之，這部影片所反映的是一種新型的特種作戰，故而也可以窺見美國軍事戰略和作戰模式的頗多端倪。筆者覺得看這種軍事電影，用心看還是能看出很多東西的，也因此聯想起下一部要看的片子的內容來。不知道是否巧合，這部反映現實作戰的片子，和即將上映的又一部美軍對戰外星人影片《戰艦》（Battleship）都是以海軍各兵種作為最主要的力量，但後者的主角換成了水面艦艇部隊。在美國曾經聽到一個半玩笑半認真的傳言，說美國海軍、特別是水面艦艇部隊不滿其他各部都在對戰外星人的作戰中立功（陸軍很早就在打了；空軍和海軍航空兵有《獨立日》《天際浩劫》等一系列影片中的主角表現，也經常在其他電影如《變形金剛》中露臉；甚至海軍陸戰隊都已經在《洛杉磯之戰》中擔綱主角），所以特意通過好萊塢的軍隊資助辦公室襄助拍攝了《戰艦》，以明證「海軍戰艦也是可以打外星人的」。雖然只是打外星人，但從預告片來看，這部以海軍演習為主題的片子裡面會涉及海軍指揮、航母編隊作戰、美國與其他國家海軍的互動和配合等，而且是以太平洋為故事發生地，這裡面又能看出什麼端倪來，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