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嘟嘟左衛門
2012-02-28 11:42:00
自然的從容和人性化的閃光
在全球美國化的今天,只有日本文化相對完整的獨樹一幟。日本電影也一樣,幾乎和世界上其他電影處於完全不同的軌道上:無論是著眼的主題,人物的行為方式,對細節的表達,還是其感情的含蓄性。因而對日本電影需要獨立的評判體系,這讓只看過很少日本電影的我覺得《入殮師》的影評相當難寫。
和歐美人的情感外露截然不同,日本人,包括在電影中的日本人,是非常含蓄的。小津安二郎被譽為處理微妙心理變化的大師,他相信表演越少越好,他討厭過度通俗,要求演員儘量寫實,經常指示演員不可亂動,只用眼神表達,而笑容和禮儀都彷彿是雕刻好的。他的電影裡極少運用剪輯手法,攝影機位都是1.2麥克,也就是和跪坐在榻榻米上平行的高度,以示視角客觀。隨著時代的變遷,這種極端的刻板有所鬆動,日本電影裡的人物開始有主動表達情感的空間。雖然含蓄的風格依舊,但從中能感到一絲絲的綿綿情意,而且含蓄的習慣還讓他們多了一份從容。
這部電影延續了考究嚴謹的拍攝傳統,許多情感都是藉助人物之外的元素來表達的。例如主角去應聘的鏡頭,不知道自己應聘的是入殮師的主角被擋在玄關後面,完全蒙在鼓裡。夫妻對坐喝茶聽音樂的鏡頭,中間這根柱子是視線的巧合嗎?丈夫做了入殮師卻不敢和妻子說,妻子以為丈夫有了體面的工作,兩人的心境完全不合,這根前景的柱子正是像徵了兩人的隔閡。妻子知道真相後離家而去,苦悶的主角無助徬徨。這一個俯角鏡頭的幽閉感和下一個鏡頭用狹窄的窗框圈禁的人物,都像徵了主角毫無出路的境地。上面這三個鏡頭攝影機和人物的距離都較遠,顯示了人物和作為旁觀者的觀眾的心理距離也是很遠的。
而當妻子理解了丈夫工作的意義,這一個平行角度的鏡頭又像徵了心靈和意識的傳遞,雙方重新建立了溝通和共識。當主角認識到無論生死還是親情,都與天地間的萬物一樣自然,便有了在廣闊視野中從容的演奏大提琴的鏡頭,配上悠揚動人的旋律,相當令人釋懷。
【這些鏡頭截圖見 http://www.saoyuying.com/2012/02/departures/】
注意這些鏡頭的色彩使用也是十分謹慎,實際上全片的色彩也都是這樣。這不僅是為了反映生死的嚴肅主題,也是為了避免唐突的色彩引發不必要的情緒或表達不必要的觀點。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看完這部電影,覺得它很深刻,但又沒有噴薄欲出的滿腔感受。這是少有的體驗。也許是因為自己沒經歷過生死,對這方面的感悟和思考一直很簡單;也許這種體驗就是本片主創者的目的。生死這個主題,實在是太龐大深奧了,活著的人永遠無法完整體驗突破生死界限的真實感受。但是有許多人接近過它,或者看過身邊的人經歷它,每個有過相關體驗的人都會有自己不同感想。本片的主創者並沒有想明確強加什麼觀點或者給予觀眾強烈的感情衝擊,只是從容地用入殮師的視角提出了這麼一個沒有答案的話題,提請大家思考。相信有過經歷的人一定會感慨萬千。
主角站在橋上看河中的魚使勁的逆流而上,而上游的死魚同時不斷的順流而下。命運看起來是個捉弄人的東西,但到了生死的關口又都是平等的。入殮公司的社長是過來人,她的亡妻是他的第一個客戶。他吃著河豚的魚白說,好吃的令人為難啊。生物藉著吃別的生物生存下去,生死是自然規律,本來就是一個非常中立的事情。
日本文化自古以來都不懼怕死亡,反而有一種死亡崇拜,例如切腹的文化。到了現代,對死亡逐漸走向了平和和人性化。這部電影充分展現了這一點。入殮師便是讓死者有尊嚴的走完最後一程的職業,那儀式化但充滿敬意的入殮過程,讓許多死者能以甚至生前都未有過的安詳和體面離開這個世界,片中許多對入殮師抱有成見的人,在觀看入殮儀式後都對入殮師充滿了感激。入殮師在給一位「女」死者擦拭身體時,發現該死者其實是男性。他平靜的問家屬:化男人妝還是女人妝?家屬們商量片刻說:女人妝吧,畢竟這是他的心願。這在「泯滅人性」的以往的日本是很難想像的。
面對生死的從容態度,人性化的閃光,再加上久石讓那讓人內心寧靜的音樂,都是跨越族群界限,全人類能夠相知與共的東西。就像片中所提及,在沒有語言文字之前,人們可以通過交換不同形狀質地的石頭來表達內心的情感。我相信奧斯卡評委這一次不是如《臥虎藏龍》一般被不可理喻的神秘文化所吸引,而是被這些普世價值所打動。全片末尾主角父親手中滾落的石子,不僅重新連起了主角父子30年的靈犀,也連起了奧斯卡評委和《入殮師》創作者,以及全人類內心共有的默契。
微信公眾號:肥嘟嘟看電影(feidudumov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