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
2012-02-28 14:15:11
光談主題:有臉面有文化的武學高手出入境檢查以及其它
有劇透,劇中人名記不清,可能描述會有失誤,見諒。
徐浩峰的小說讀過一些後基本上是可以猜出他電影的大概形態的,我沒有想到的是留白的空間,比我想的要大。比如當看到貼身侍衛(宋洋飾)要海道防的大人跳河游泳時,我才恍惚覺出電影敘事大概方向以及在表面敘事底下,徐大概想要說些什麼。
徐在原著小說中強調了「勢」:侍衛扮作倭寇,神出鬼沒的造了一場勢,留下種種倭寇蹤跡的線索,城裡、江湖上的因為這場勢,血雨腥風了一陣。電影裡不但沒有了這個造勢邏輯,反而故意削弱「聲勢」,最明顯的表現是全片連個老百姓的影子都看不見——四大門門主之一說了,老百姓被隔離在外面了,他們不會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由此,電影和原著小說分道揚鑣,是兩回事,電影隱著寫,留白了寫,小說是放開了寫。
總之,電影說的是一個「內部行動」,一場不為人知的局,講一個人原本想光明正大的「開宗立派」,最後不得已,用自家武學裡的所謂「彫蟲小技」破陣、破局,逼得門派們臉面無存的那一霎那口,達成所願。
中間漫長的「破」的過程,就是那場攻船戰,裡面有一句關鍵台詞
——「中土武學不走後門」
若你記得這句話,看到結尾巷戰中,四大門放水,讓持戚家刀的兩個人走後門的表現,你就能深深領略到敘事中存在一個對所謂「中土正派」的反諷。
導演極盡克制的排出開頭和結尾的兩次巷戰,形成鮮明而強烈的對比,加上中間這場不為人知的破局,就把層層包裹的中土文化,所謂門面問題,丟給觀眾思考。
當然這是其中之一層而已,電影不止於這層,但這是我認為最主要的,算是中心的主題,決定了大局面,包括整個敘事的邏輯,開頭結尾為巷戰為什麼是這樣的,中間為什麼是「船攻」等等。
題外話,看到片子快結束的時候我聯想到了《讓子彈飛》,儘管後者是撕革命之臉,《倭》片是撕文化之臉,但多少有一些些相通之處。
徐和姜一樣,都是喜歡在作品中去留謎的(我記得徐曾經有一段話專門談過「謎」),不同的是姜喜歡隱喻、誇張、魔術化、寓言化,而徐不隱喻的,徐直接敘事但招術是「反常理」。
好比他用一句台詞,常常給人有點出格、有點粗、或者有點不靠譜的感覺,即違反了常理,容易給某一些觀眾留下一個為什麼的念想。好玩的恰恰是,其實真的沒有為什麼,人物說出來的「就是事實」。作者就是讓人物說出了最直白露骨的心底話/事實而已。因為常人麼,總有個琢磨的衝動,以為那裡面有什麼玄機,繞了一圈才知道,哦,原來,是真的!這種機關,用的好時,會覺著點兒禪味。比如那句「我的鬍子是不是黑的過份了」。若是曉得那其間趣味,聽著一下,再回味一下,就會心了。不曉得那趣味,也就覺得,恩,傻氣。
同樣的,瞬間蹦出人物行為,若是沒得觀眾的「會心」,沒有那空白時間裡自行發揮的想像力,也是會覺得很莫名的,比如那明明下了河溝準備出城的同伴,為什麼後來突然出現,大喊「我才是倭寇,我就是倭寇」?
那背後的心理邏輯要我們自行去完成,電影裡就點了一句話,大概意思是:世家武功和軍營兵技是不同的。正是這種強調異同、強調正邪的武學文化導致持戚家刀的士兵產生IDENTITY的混亂,故而大喊「我才是倭寇,我就是倭寇」。如果把這句台詞僅僅當作引起對方注意的普通台詞,那就不會際遇這另一層的含義了……
好玩的是,身份認同困境不止持戚家刀的士兵有,在正統高手身上亦作祟。
在小說里這一點寫的比較透,裘山上歸隱,同歸隱的還有四大門裡的其他諸高手。山上山下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有一日他忽然發現整座山寂寞無比,才知山上的高手都跑去山下會倭寇去了……他是沿著這股氣氛重新下山的。一個不純粹的歸隱者。
可以說,高手們高度的SWORD INDENTITY(武士文化認同)亦導致一種困境,完全不亞於尋求認同感的人所面臨的困境。「臉面」(所謂文化)兩字化在裘那副白鬍子上。
臉面很重要。
他選擇歸隱,選擇禁慾,無不是高度的武學認同/文化認同所帶來的結果,這個人物的認同感和戚家軍來兩位武士的認同感恰成對比。
後者因一把異器,尋求正統之認同,後者則因身名所累,善惡無路,尋求正統的出口。
正統哪裡有出口,最後反而是在「行惡」的當口,裘救下了別人和他自己。
總之,從寥寥勾勒的角色命運中,武士群體認同感的困境,又一次顯露出中土文化之痼疾。
所以大的敘事局面(四大門對戰貼身侍衛)和小的兩個敘事線索(裘和被囚的戚家軍——就是喊「我是倭寇」那位)形成非常有機的相輔相成的關係,使得主題變得愈加立體。
這是《倭》片的一個讓我很喜歡的一點。
再強迫症的說一句,裘和那個被監禁的戚家軍,都是「囚」,徐取這個名字恐怕是有意圖的。
再談片子中的女人。
三個波西米亞族女人很聒噪,很原始,她們與環境看似不相融,卻吃透了這個環境,用「沒文化」三個字輕鬆的借刀殺人。凡是有這三個女人在場,基本上週邊人物就會變得可笑滑稽。她們是一面鏡子。
從異族人那裡看來,中土文化太可笑、太笨。裘夫人的貼身侍衛在開場時說的一串「你們懂什麼,中土武術模擬的是騎術,兩馬……」看上去像是在批評她們的無知,同時給觀眾上課,可能有一部份觀眾是以為導演在給自己上課,我個人認為其實這台詞底下主要體現的還是一層「族類/人種/文化相碰時產生的荒謬感」,是有這一層意思的,並不是呆板的普及知識。
波西米亞人的體質和他們的思維一樣驚人,強壯、直接。女人為男人冒了險便從此視之為自己的命運。反觀攻船時高手們的表現,那些或邪惡、或自恃、或猶豫的沒有被付諸行動的想像,即應證了貼身侍衛(宋洋)口中的「人種」差別。
簡單的女子 + 彫蟲小技 ,在宋洋的「排兵佈陣」下,竟打敗那麼多高手。所謂「高手過招只在一下」「低水平的完全有可能打敗高水平的」,這個恐怕只是表面的一種說法而已,之所以排演這麼一場反常的戲碼,自有更要緊的深意。
「這特殊的文化」融進血液里,改變了「人種」(徐似乎喜歡說人種,不說人性,這裡我也用人種),形成了一套進退維谷、循環往復的遊戲規則,一些反常因子或潛入或衝撞於這個環境,輕輕的撕開了「文化臉面」……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