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572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Dolly Bell

2012-03-18 17:44:21

無定河邊一場煙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東北的一座重工業城市度過的。每當跑在舉架十麥克的廠房內,聞著飄蕩在整個廠區的漆味,看著開天車的阿姨,老子就想,老子以後牛逼了就去開這個東西,看哪個土鱉不爽,就把他叫來壓成茄盒。後來在一個暖風徐徐傍晚,爺在院裡摟著我,告訴我有個師傅掉車間油池內被煮熟了,以後再不許亂跑。幾年後,廠房廢棄,我也長高了兩頭,我再次來到那個油池,空空如也。

我更喜歡爸媽那時的小服裝廠,在我狗屁不懂的那幾個年頭,爸用筆片在布上畫出精美流暢的拋物曲線,然後用一把優雅修長的剪刀沿著這些曲線把布料溫柔的剪下,那個過程爸爸的圍裙口袋裡,皮尺的露出的那段有節奏輕擺著。媽在爸的右後方,低眉頷首,用略硬的手指飛快撥打著算盤,「噼噼啪啪」的聲音就像個計時機器。

那時候我只是淘,卻不傻。有那麼幾次,我們跟狗崽子似的滾打時候,老子騎在那個現在我已經忘了姓名的小王八蛋身上,躊躇四顧;或者老子被那個小王八蛋騎在身下,無助四盼,就會看到以上第二自然段的畫面:如果老子是個還不賴的畫家,那是多麼優美的構圖啊;如果那時候能老子是個有心人,用我家的老海燕牌相機攝(nie)個照,老子絕對按照布列松的採光方式捕捉靈光,那絕對是時代的記憶啊!

可是如今俺行走二十多年,以前的日子再回不去。過去看見白色的大雪,我會激動地的攥緊小拳頭,可是如今在城市的腹地,一場大雪對很多人來講可能就是一場災難。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呢。如今我也沒有一部像樣的相機,可是我頭腦聰敏,自認堪比500G的硬,雖然裡面同樣住著一位位走過來又走過去日本姑娘,可是過往的照片硬里可沒有。

例如,以上我老子老娘那張「你裁布來,我算帳」的小農經濟圖景就被我瞬間取光存在了在大腦硬里,這一幀底片上的時光,在這個下午被我像揉麵團似的一會扭成一束,一會鋪成一面,我隨意的擠壓抻長,變換各種模樣……

令我陷入迷思的可不是老爸剛剛打過的電話,也不是昨晚在餐廳吃過的家鄉燒烤,而是一個遙遠國度的小電影「一次別離」,這個小電影兒令我想到了另一個更遠國度的小電影兒「穀子與鯔魚」,而從這個小電影兒的下面挖個地道我一下回到了屬於張猛的「鋼的琴」,鋼的琴,就是這個山寨貨,自欺欺人的玩意兒,霹靂普隆一響,一下讓我爬回了故鄉。

老師教我做作文的時候曾威嚴的講,文章的開篇要嘛開宗明義,要嘛賦比興掄上三板斧,按照老師的標準,我上面碼的字是不能算作開頭的,這真是失敗的開始,要知道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論及開始,我輩皆溯游而上,就像每年自海回江的虹鱒魚,誰不得爭個好身位,舒舒服服把娃兒生,其實你的生活也是一場偉大的溯游,當你以一個蝌蚪的雛形來到這個世界,你便開始在一條濕淋淋的大河裡回溯,你看,誰不得從開始就加把勁兒呢。用小波的話講就是,你在億萬兄弟搶了個頭名,可是在你老子看來,這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避孕失敗。

世代的避孕失敗到老子來到這個世上的機率累乘起來,簡直就是彩票中了個頭獎。獎品其實是一座影院,後來就在這座影院,老子帶著越來越厚的眼鏡在漆黑一片中瞄著輪番上映的電影兒,演到九幾年的時候,我爺的工廠就黃了,演到二十世紀末的時候,爸媽的服裝店也關門了,有意思的是,在關門之前,老子的爸媽的最後一批活,是加班加點趕製了一批監獄制服。

當看到張猛電影的時候,我在裡面找到了爺的老工友,爸的老街坊。張工和老王為了挽留廠區要拆毀的兩個大煙囪時,搜腸刮肚想盡一切科技力量和藝術手段,最終做成的只是在爆破之前來了個沉痛的悼念會兒,深切緬懷了兩位煙囪在革命事業中的光輝事蹟。隨後幾聲唏噓,一生悶響。還有當年一個車間的老王等在歌廳嚎喪「懷念戰友」的時候,哥幾個明顯喝的已經迷糊,回去睡上一覺,明天又是苦逼的一天。「鋼的琴」只不過用詼諧的幽默取代了傷感的劇情。其實核心故事非常簡單,老王離異,與妻爭女,以鋼琴為賭注,老王無路,於是請工友們幫忙,奔走遊說當年各路工友後,八仙各顯神通,歷盡險阻,在曾經的工業廢墟里,用漸漸淡忘的工藝,真的做成了一架鋼琴。最後一幕:當天車將她緩緩放下,各位可以看到這架琴她奇醜無比,粗陋笨拙,簡直章魚成精,可是當她奏響,我們在一瞬間,彷彿聽到了時代的迴響。

有個段子說,江蘇人介紹自己時說自己是江蘇人,浙江一代說我是江浙人士,而老子的四川同學會說「老子死四竄入」,只有東三省的人這樣講,老子是東北人。東北人,呵,東北,早已不是地理上的一個概念,一顆顆紅色鋼鐵雜糅百年的工業齒輪輾過的是一汪沒落的背影。記得無間道III裡面沈澄在阿仁和楊錦榮的墓前,當著李心兒的面說了一句廢話,他說啊:總是事情改變人,人改變不了事情,可是他們,改變了一些事情。在鋼的琴面前恐怕的這樣講,總是事情留住人,人留不住事情,可是他們,挽留了一些事情。

作為一個工人階級的後代,張猛搞出了「耳朵大有福」「鋼的琴」,幽默了整整兩代東北人苦哈哈的記憶家庭的好戲正在上演,一個喜歡。大陸另一邊,一個伊斯蘭家庭,人間喜劇正在上演。同上,一個個體能來到這個世界,就好比中了頭彩。既然中了大獎,當然要笑納,由此也就有了對命運說不的底牌。「穀子與鯔魚」講的就是一個老頭對生活說不的故事。

故事講阿拉伯移民老賽門年過六旬,在法國船廠工作多年卻被辭退,與前妻離婚卻承擔贍養著義務,沒有房子,寄居在情人的旅館中。女兒,兒子,兒媳的家庭也危機暗湧。拿著一筆為數不多遣散費的老賽門決定賭上一賭,開一家船上餐廳,主營couscous這道招牌菜。Couscous是阿拉伯傳統菜餚,主料為小米和鯔魚,couscous之於阿拉伯人,就如餃子之於中國北方人。導演以現實主義手法記錄了老賽門從到失業到餐廳開張這一主幹以及家人,社會週遭等枝蔓的全景。

沉默,漂泊,頓感,隱忍皆是賽門的標籤,賽門目睹女兒女婿薪水微薄,兒子花心兒媳歇斯底里,與情婦日生罅隙,生活無力感炙烤著賽門。銀行貸款,衛生部批准,同行間的敵視,一步一個坎。老賽門於是決定用美味征服重重關卡,舉辦一個盛大的宴會,希望他們品嚐古斯古斯之後,能夠認可自己,並給予幫助。於是老賽門動員了前妻及子女、旅館老闆娘的女兒一起全力辦好宴會。可是有時候上帝寂寞了,想看蹩腳的戲劇了,老賽門也就悲劇了。幾個偶然事件,讓本應順利進行的宴會充滿了變數。老賽門風流成性的兒子在關鍵時候坑爹沒商量,看到來賓中一個他有染的女人,而這個女人居然要員妻子,於是匆匆開車逃遠,並關掉手機。車上的後備箱中裝著古斯古斯的重要原料小米飯。賓客們則等得快要失去耐心了。而老賽門在找尋途中摩托車被偷,被三個小鬼騎著摩託一圈圈的遛,終於病發倒地。看到這裡,老子就很想打人,老子就想怎麼窮人想幹點事兒就這麼費勁,還有就是這個星球哪都是這個操行,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有階級就是這個操行!後來我又平靜下來,因為我馬上對自己講,不呆的話,你可以死去……

由此可見並非人人都有幸福的歸宿。「密陽」裡的憨態可掬宋康昊就是全度妍的福祉,可是她都不正眼瞧他一眼,就自己跟自己叫狠勁。可是那逃走的小米和摩托車是賽門的密陽麼,顯然不是,但是老賽門的確是幸運的,他也有個幸福的所在,這個所在是他的女人們:女人的胸懷坦蕩,但心眼從來都跟針鼻兒一樣,前妻的子女和情婦母女同樣存在對峙,但為了賽門,她們貢獻著各自最溫暖的支持。

最了不起的是Ryh(情婦的女兒),救場如救火,沒有小米還有火熱性感的身體,為了老賽門,這個似父似友的男人,Ryh豁出去了,一襲紅裙,在風情萬種的舞姿中,火苗扭動身軀,Ryh跳啊跳,不知疲倦,俘獲了船上所有男人的心。在Ryh起舞的時間裡,情婦悄悄離開了船,回到家中煮了一大鍋小米,就在Ryh快撐不住的時候,情婦端著一大鍋踉蹌來到了船上,做了一個妻子最樸素的支持。

草13拆的,「穀子與鯔魚」是真誠的,導演帶著對父親的懺悔,走進生活,管窺了法國異族移民的生活全貌的同時,也挖掘了一個古老民族的核心所在。「穀子和鯔魚」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我愛我的父親。

如今我的父親青春不再,而我正經歷著二十年家族世代輪迴的青春,我在找尋一些東西且至今一無所獲。有些時候,在虛無的時間內,某些神秘的遠方的力量真的會給你一些熨帖的撫慰。那不是浪漫主義,浪漫主義早隨著海子在1989年的山海關臥軌了。

漸漸地我明白了究竟是什麼先兆一般的留在了我的體內,我記得,那是十歲那年夏天的一個夜晚,天破了口子,暴雨傾瀉,百川灌河,推刮向前。我騎著車子在江堤上借微光回家,當我走上江堤,從未見過的白煙打的我面生疼。瞇著眼,我看見,渾天江水之間,滿江面都是那白色薄煙,一致的生髮,飄向遠方,在這迷香的吹刮中,我僵在那裡,又害怕又著迷。很晚到家的時候,我看見,我的身上的衣褶里都是白色蜉蝣顫抖的身體。我輕輕地抖落下來,就像灑滿了梅花的瓣。

現在我知道,一定有幾瓣我沒有抖下來,她們在我的身體裡,依舊在顫抖。
  舉報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