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自殺和孤獨者的悲歌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摯愛的你，我很確定我會再陷瘋狂。我們一定熬不過又一次的煎熬，而這次我將無法康復。我開始聽到囈聲，也無法專心，所以我這麼做似乎是最好的。你給了我最大的幸福，你已竭盡所能，對我付出一切。我知道我毀了你一生，沒有我，你就可以海闊天空。你會的，我知道。我連書信都寫不好。我只想說，我一生幸福都是你賦予我的，你對我百般忍耐，亦對我，體貼無以復加。我早已一無所有，除了知道你對我的好。我不能再拖累你的一生。再沒人能像我們這般，曾經擁有如此幸福。」

在影片的開頭，這樣一封告別的信件，就令到我感同身受並十分想流淚。

維吉尼亞·伍爾夫，作為一名天才的書寫者，誠如她的姐姐所說，她擁有兩種生活，現實的，和小說中的生活。這代表相對於大多的人，她手中握有一把鑰匙。可以看到生命更多的可能性，更逼近生命的真相和本質。於是也就更危險，更錯亂，更瀕臨崩潰。

天性如此，我們只能說天性如此。一顆生而脆弱敏感，激盪的心，是什麽也無法改變的。即使在鄉間平靜的生活，即使那個深愛她的丈夫竭盡所能守護著她，即使她到哪裡都有醫生，爲了她好爲了令她不再發病。但這一切，還是無法讓她過上正常健康的生活。

姐姐帶著兒女們來鄉間探望她，在花園裡他們發現了一隻垂死的小鳥，他們打算埋葬它。姐姐的小女兒將小鳥輕輕放置到由樹枝和草葉鋪成的墳塚里，並問伍爾夫，我們死了會怎樣？伍爾夫答她，我們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小女孩接著說道，它看起來好小噢，可是好安詳。他們走後，伍爾夫緩慢的躺倒在那片草地上，與瀕死的小鳥對視。我想她一定看到了自己，人們死後就會是這樣的，看起來比較小，但又無比安詳。於是她在書中寫到，死亡是可能的，死亡的確是可能的。

那個受著她的書影響的家庭主婦蘿拉·布朗，在現實中擁有看似完美的一切。愛她的老公，可愛的兒子，和衣食無憂的生活。對於許多人而言，能擁有這樣的生活，夫復何求呢？但在她的內心深處，仍有對於更有意義生活的渴求。那個因為不能懷孕而要去住院的太太的來訪，似乎激起了她的一些什麽。她以擁抱，以親吻來安慰她。（影片中曾多次出現女性之間親吻的畫面，我想這與同性戀無關，只是相比男性，女人自然更能理解女人的情感和心緒，我將之看成是一種物傷其類的善良的悲憫。）

之後，她便果斷把兒子送去鄰居家裡。自己則驅車去了一家酒店，在酒店的房間里，她脫掉鞋子，拿出伍爾夫的書讀了幾句，拿出從家裡帶來的幾罐藥片。準備自殺。死亡的慾念像潮水一般覆蓋了她，就在將要滅頂之際，她說她不能。也是她晚年對克勞麗莎說的，當我面對死亡，我選擇了生命。

是創作者伍爾夫的意願，抑或是蘿拉自身的意願。她不再以死亡為結束來逃避庸常的生活，虛無的生命。而是勇敢地面對了自己內心的聲音，選擇出走，去過她想要的更有意義的生活。雖然拋下了世俗的責任而永遠得不著原諒，但那是她的新生。她這原本日復一日沒有指望的一生，最終獲得了救贖。

再來說蘿拉的兒子，那個幼時便十分敏感，似乎能看透人的心事的孩子。活像個先知，而先知，通常是不能善終的。長大後，他成爲了詩人。身患愛滋，身體佝僂的像一根稻草。終日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封閉狹小房間里，即使獲得了代表詩人至高榮譽的獎項，依舊不願參加克勞麗莎為他精心操辦以示慶祝的派對。並且惡毒的對她說，你照顧我有多久了？你來我家看我有幾年了？你自己的生活呢？我死了你就得面對你的人生，到時候你該怎麼逃避？

身為一個多年被悉心照顧的對象，說出這番話來誠然是殘酷的。但這殘酷幾近真相。不然看看克勞麗莎走後有多崩潰就知道了。她對女兒說只有跟理查在一起的時候她才感到是真正活著的。而理查實則也是爲了滿足她才生不如死的存活在這世間。這是一種愛的羈絆，相依為命，卻又互為牢籠。

最終理查決定聽從內心的聲音，結束這早已毫無意義的生命。他說我一直是爲了你活著，現在你要放我走。然後從窗戶一躍而下。

曾嘗試過兩次自殺又被丈夫救回，即便每天心驚膽顫無時無刻不受著心愛之人將會頃刻死去威脅的伍爾夫，最終還是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那封訣別的信裡這樣寫：

「你要把人生看透徹，一定要真實地面對人生，了解人生的本質。當你終於了解人生，就能真正地熱愛生命，然後才捨得放下。記住我們在一起的這些年，永遠不要遺忘。永遠記得我們的愛，永誌不忘。生命中的時時刻刻。」

《時時刻刻》，這是一曲獻給自殺和孤獨者的悲歌。一些給那些在黑暗中獨自徬徨的人們的墓誌銘。他們中有人獲得了救贖，勇敢的繼續著生命的旅途。因為「逃避生命永遠得不到平靜」。而另一些人，他們選擇親手結束掉這可悲可歎的人生。他們並沒有錯，我從來不覺得自殺是一種懦弱。他們只是太絕望了。他們只是看清了生命的本質，一片空無。他們或許厭倦，或許生無可戀，或許與生俱來便無法與這世界相融合。

影片結尾時我已泣不成聲。人生是這樣的，它沒有看上去那麼美好，也沒有看上去那麼糟糕。它只是一段旅途。願生者平安喜樂，願死者保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