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貫穿了整部電影。

家寧出乎意料地成為第一個離開這個家的人，因為她懷孕了；

家倩在工作中遇到了大姐的初戀男友，卻出乎意料地發現了一切只是大姐編造的謊言；

出院了的老溫出乎意料地死在了他工作了一輩子的廚房；

長久單身的老姑娘家珍出乎意料地和明道公證了；

父親出乎意料地和錦榮走在了一起……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出乎意料？我以為，是人與人之間無法消除的隔閡造成的。

在這樣一個傳統的中國家庭中，彼此應該都是對方最親密的親人，然而我們看到的卻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一家四口，彼此之間無法理解，交流顯得如此困難和陌生，每個人的嘴拼命開合，卻聽不見對方。

每週一次的聚餐淪為痛苦的敷衍，於是最後只有沉默。

父親有了第二春，卻始終沒對三個女兒提起；家珍決心一直留在家中陪伴孤獨的老父親，她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編造了一個被男友拋棄的謊言；家倩在醫院看到父親檢查心臟，誤以為他身體不好，卻沒有向父親求證……

於是在這沉默中，誤會與隔閡越來越深，一家人變成了語言不通的「陌生人」。

這是「善」的悲劇，誰都沒有錯。每個人都是在為對方著想而隱藏起自身的某一部份，於是漸漸的，隱瞞成了一種習慣，坦誠布公反而讓人有一種被當眾扒光了衣服的不適感。

以前學《邊城》的時候，老師最後談到翠翠的愛情悲劇本質原因在於人與人之間無法消除的隔閡。當時的我很不能理解，也很不以為然。我固執地認為隔閡是可以消除的，問題在於溝通。

可是，如果連最親密的家人都無法通過正常的溝通來消除隔閡，更遑論其他人之間了。有時候你覺得你和某些人相處融洽溝通順暢，只不過是因為你們離得不夠近。電影中的家倩父女，不是在分開後反而能夠平和地相處，愉快的交談了嗎？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沒有人會向別人百分之百地剖白自己的內心，即使是朋友；也沒有人會完全地偽裝起自己，即使面對敵人。

於是，在真情的流露、自覺或不自覺的偽裝中，形成了每個人獨特而複雜的人際交往。你永遠沒有機會零距離接觸某個人的內心世界，也永遠不會讓另一個人打破你築起的心靈隔閡。

這樣的生活不會很累嗎？

以前看電影，每當看到因為各種誤會而造成的悲劇，心裡總是堵得難受。喜歡，為什麼不直接說出？擔憂，為什麼不直接表達？心中所思所想，為什麼就不能開誠佈公地拿出來曬一曬呢？

而現在我卻恰恰發現，隔閡是必須且一定存在的。如果一切愛恨情仇都那麼輕易地鋪陳開來，那麼就失去了其原本的意義和價值。如果人和人之間沒有隔閡，那麼還會有交流的必要嗎？至少交流將不會有現在那麼重要的地位。如果沒有交流，我們是否還是一個人？

隔閡引起衝突引起誤會，但同時，隔閡又確保著每一個人作為集體性動物存在著的同時又保持著自己的相對獨立性。所以人才稱之為人，區別於一群任人賞玩評析的標本。

隔閡的存在讓我們更為重視交流與溝通。儘管我們不可能完全了解對方，但並不妨礙彼此之間建立聯繫。而有些人，自我們出生之日起，就已經有了密不可分的聯繫，他們就是我們的家人。或者在這裡可以引用《大河之戀》裡的一句台詞，有些人，我們可以不了解他們，但這並不妨礙我們愛他們。

或者，會有各種衝突、誤會以及出乎意料，然而，生活的美妙，不正在於，它每一個下一秒，都有可能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