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嬌與志明》——合拍片探索的合格答卷

《春嬌與志明》上映前，導演彭浩翔便一再在部落格上強調，香港導演別把香港電影產業的低迷歸咎於合拍片模式，只要導演有才華，合拍片一樣可以「很好玩」。
備受讚譽的《志明與春嬌》續集中，張志明與余春嬌兩位主角，從東方之珠香港北上，來到天朝帝都北京。《春嬌與志明》，便成為彭浩翔為自己「才華論」正名的野心之作。作品上畫後，叫好之聲不絕於耳。但筆者卻覺得，失去了《志明》中頗受好評的濃郁港味，《春嬌》依然有點水土不服的尷尬。

笑點——「妖，好爛啊」
余春嬌與女伴買衣服的時候，如此評價友人的爛俗冷笑話（粵語「爛Gag」）。彭導向來擅長講冷笑話，像《志明》中「姣婆遇上脂粉客，五個字」這樣的小段子閃爍著狡黠歡樂的智慧。但《春嬌》的冷笑話卻應了劇中余春嬌的台詞，冷得讓人直哆嗦。彭氏電影御用笑匠詹瑞文的「啪啪聲」稍欠樂而不淫的火候，余春嬌的相親對像有「梁朝偉的高度」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日常冷飯，至於CSI段子的聽眾假如不是徐錚飾演的一本正經的成功男士Sam的話，也許喜感會略為加強。
而最為影迷津津樂道的兩幕，一幕是黃曉明客串羞澀俊男Ben，與《志明》中慘被台灣人拋棄的Brenda相親，另一幕是傳說中的神級彩蛋余文樂反串女生重演王馨平《別問我是誰》的MV。本質上兩幕都是企圖通過強大的視覺反差製造笑料，但缺點都在於製造反差後沒有更有張力的橋段進一步加深喜劇效果。筆者看到Ben深情表白時毫無發笑慾望，倒是擔心Brenda再遇情場騙子。而後一幕給筆者的感覺，則是王祖藍式的無聊易裝表演在大螢幕再現。
有趣的是，以上提到的橋段，絕大多數是中港兩地演員的合作。這讓筆者不得不懷疑，港式風格移植到內地演員身上，也許終歸有點突兀。在香港演員互相飆戲的片段當中，筆者才找到期待本應充斥全片的驚喜，例如「動地驚天愛撚過」，例如鄭伊健對張志明的道歉「唔好意思，夾咗你條菜」，當然還有劇中金句之一「粉紅色乳頭，可遇不可求」（按：筆者在北京的影院看原聲版。雖然彭導指出在字幕幫助下，原聲版不影響國語觀眾的理解，但「夾菜」和「乳頭」的橋段就只有筆者發笑，可見一些充滿粵語風味的段子，還是不容易為內地觀眾所理解）。

愛情——「下次一腳踏兩船嘅時候，唔該將電話校細聲啲」
《志明》中，兩位主角通過後巷抽菸而逐漸打得火熱的劇情，起承轉合的節奏掌握十分到位，也讓姣婆與脂粉客的愛情更加真實。但《春嬌》中的感情戲描寫，則是既真實又虛假。
　真實在於，像張志明與余春嬌這種對偷情出軌明目張胆的坦然，恐怕不但在香港人乃至內地一線城市當中，就算是相對發達的二線城市，也是見怪不怪。
在彭浩翔過去的作品中，用戲謔的橋段台詞，粉飾為主流道德語境所否定的行為舉止，是一招屢試不爽的招式。《買兇拍人》、《大丈夫》、《A.V.》都有過成功經驗，但《春嬌》的主角卻不像其他彭氏作品的角色那麼讓人喜愛，更不如《志明》中的同一角色。《志明》中，彭導通過余春嬌男友的家暴以及張志明女友的越軌，來為主角之間有點不光明的結下緣份，奠定頗為正面的基調。然而《春嬌》中的兩人，卻反而成為感情關係中處於道德劣勢的一方。張志明一面火速搭上各項質素完勝餘春嬌的空姐尚優優，一面毫無顧忌地與前女友偷食。偷食之餘一邊向余春嬌表衷情，一邊又試圖繼續維持與現任女友的關係，以享齊人之福。而余春嬌則在的Sam關懷與體諒下，繼續放縱自己的慾望。甚至當她淚流滿面地說出內心獨白後，面對張志明 「迷戀自己肉體」的揶揄，還是心甘情願地調教好水溫靜待鴛鴦浴。與《志明》中兩人慵懶而不失溫情的情感交流相比，《春嬌》中的二人卻是名副其實地沉溺於肉慾之中。
僅僅是沉溺慾望，似乎還不足以讓兩人的可愛程度降低，在他們真實得令人咋舌的情感態度背後，卻出現了兩個非常虛假的角色。不幸的是，這兩個角色都是內地演員所出演。
楊冪的網路上屢遭罵名，順帶在本片中不幸被部份《春嬌》影迷蔑視為大陸式賣肉小三。但筆者認為楊冪的角色天生便具有缺陷。一位二流的香港廣告公司職員，一踏足首都國際機場，便得到索女空姐「主動抄牌」。男方在酒吧中失手（真的失手嗎？）掏出套套時，小空姐簡直打蛇隨棍上，舌吻止辣的一幕更讓廣大內地屌絲無地自容。這樣的女性無疑十分符合男性幻想，但想必彭導也會明白，在業已成為國際化大都市的京城，一向飛揚不羈的90後女孩，豈能如此自甘卑下。再加上是收入中上、見多識廣的空姐，要對一個無非有點口甜舌滑的異地男性如此死心塌地，無異於天方夜譚。
徐錚飾演的Sam，同樣大方得有點可怕。作為一個刻板的清華工科男，被余春嬌的港女風情迷惑還可以說得過去，但掏了糞坑、戴了綠帽的情況下，依然對余春嬌表示諒解，則很難讓正常男性產生共鳴。難怪有網友直接猜測Sam的生殖系統運行狀態了。
於是，真實的肉體糾纏，與虛假的情深義重交織在一起，完全沒有彭浩翔過往作品、乃至其連載小說中的好玩與精警，取而代之的感覺甚至有點噁心。姣婆與脂粉客，已經從《志明》中的戲稱，變成對《春嬌》中一對狗男女的最客觀的描述。

地域——「我……撇啦」
從香港去北京不用過羅湖，直接機場快線到赤臘角機場即可。但張志明「撇」到北京後，還是與過了羅湖之後就變形的男人相似，搖身一變為獵艷神獸。
彭浩翔出於事業發展考慮，近年來長居北京，《春嬌》的大部份場景理所當然地轉換到此。不過有影迷不太受落，認為《春嬌》取景多是三里屯酒吧街、國貿CBD等所謂「現代大都市」名片，對北京更傳統文化底蘊卻視而不見。
這種觀點在一定程度上言之有理。譬如張志明找余春嬌「宵夜」，筆者第一時間反應到的是遍佈大街小巷的烤串攤檔。但兩位主角還沒如此投入到當地的市井文化，而是在西餐廳花了200多塊。雖然這個價錢在余春嬌心目中遠遠不足以允許張志明與自己共度春宵，但足以秒殺四五塊錢一串的烤雞翅。
假如宵夜場景可以安排在烤串攤檔，興許能與余春嬌盛裝打扮赴會產生強烈的喜劇反差（經典港式市井漫畫《老夫子》就有類似的情節，老夫子請陳小姐吃飯，陳小姐欣然禮服出席後才發現，老夫子選擇了街頭大排檔的魚蛋粉和牛腩面「款待」自己）。文化衝突的情節，往往是喜劇片的最佳題材，但彭導沒有在這方面作太多探索，他試圖把港味複製到京城，卻因此遭到部份影迷批評其「不懂北京」。但話說回來，成龍的《功夫夢》的主要取景為北京胡同，卻同樣有網友聲音指其「好萊塢式的中國形象歧視」，指出影片無視了北京現代化的形象。
眾口難調，要同時滿足「京派」和「港派」影迷的胃口難度不小。但就在筆者看來，彭導已經把個人眼中的北京，用影像語言成功地表達。
朝陽公園的相親團與水上單車，就是在北京生活過的人才了解的事物。本地大嬸用純正京片子展開CBD與東直門、西城區的火拼，寥寥數語便揭示了大城市人談婚論嫁期必涉及「房事」的現狀，委實精彩一筆。文青格調明顯的彭導，又同時發掘了肅穆的高等學府中青澀戀情的旨趣，清華大學的情人坡興許是一代代高材生的集體回憶。
把片末高潮張志明再討余春嬌歡心的一幕放在北京南站，恐怕更能讓諳熟港劇橋段的觀眾會心一笑。TVB劇集的狗血劇情之一便是女子準備遠走高飛，男子奔赴機場挽留愛人，從舊機場啟德追到新機場赤臘角。彭浩翔花用了這一情節，但地點從首都國際機場搬到南站，典型地受到內地高鐵文化的影響。相信看了影片之後，更多人會對北京乘坐高鐵前往上海，全程不需五小時記憶猶新。
因此，筆者認為，彭浩翔在地域特色的揣摩上，其實已經捕捉到一定的合拍片可以借鑑的關鍵。

誠然，彭導在《春嬌》中為探索合拍片新模式付出巨大心血。但對於通過港式幽默迷上彭導的筆者來說，《春嬌》只能算是一份勉強合格的答卷。在協調中港兩地演員表演風格的方面，彭導依然有提升空間。彭導鬼點子一向不少，講一個好故事也許不難。但要在合拍片領域，炮製出與之前作品一樣故事與人物俱佳的代表作，還需要彭導好好琢磨。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