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戰馬--War Horse

战马/雷霆战驹(港)

7.2 / 165,701人    146分鐘

導演: 史蒂芬史匹柏
編劇: 李和 理查寇蒂斯
演員: 艾蜜莉華特森 彼得穆蘭 傑瑞米爾文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路兔甲

2012-04-11 17:09:21

明明是一匹馬卻捲入了戰爭中



我生性實在不太好,對於那些一望而知、一望便懂地灌輸些重複了無數遍的人生道理的作品,往往有著對乏人們天然的仇視,不理解那裡面有什麼令人津津樂道的趣味。我要嘛便是喜歡那些色彩斑斕五光十色,完全沒有內容只有些浮浮華華表面的東西,根本用不著去思索什麼,連腦子都未必去動,純粹是當享樂;要嘛便是喜歡那些需要很多很多的知識準備,對於很多哲學道義和人生經驗有著宏大的理解才能膺服幾於五體投地的大手筆,要去分析細節,順藤摸瓜,每次一看都可以尋索出新的秘密。
我到沒有什麼像徵主義的情結,只是甚愛摩挲那些東西的稀奇古怪的細節,並且深信那些東西之所以存在,必然是作者精心雕琢反覆推敲的——即便那是粗心大意的天才們一時興緻盎然所為(譬如李太白那首蜀道難,這麼多年來沒能有人真解其中味),卻絕不失其動人的美感,如果能夠措手不及之下,突然感受到與作者一樣的衝動,那樣豈不是人間極快之事?就好比《戰馬》,就實在有這樣讓人忍不住想要一遍遍地閃現那其中的片段情節。
「你這古怪的小東西,你明明是一匹馬,卻捲入了戰爭中。」老實說,我是在決定寫《戰馬》的影評的時候,才想起來去考慮一下斯氏挑《War Horse》來做標題的含義,因而才慢慢想起了這句台詞。
這句話,倒似乎是借了結局裡那夕暮下荒涼原野裡的虛虛淡黃的薄光,忽然照亮了點我心裡隱約而迷濛的神思。那讓我在寫的時候有點徬徨,似乎明白了「戰馬」的含義,然而似乎每一種說法都像,似乎又都不像;似乎總覺得好像可以說清楚,又好像永遠說不清楚。我想史匹柏倒是真的掌握了點詩歌幽微暗示的訣竅了,把《戰馬》這片子變得好似一座堂堂正正深奧的、卻又晦澀到讓人無可厚非的朦朧構築。
史匹柏倒真是非史詩不拍了。我本來是打算花力氣去描述斯氏是怎麼耗費了無數勁力去描寫歷史壯闊的,現在我反而覺得若是排掉了詩性與神性這個部份去討論《戰馬》,把歷史還原的再牛逼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故事片而已,稱不上史詩。


不妨說,一個人讚成什麼人,他就會往往要成為那樣的人。海涅就說過,文學史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停屍場,每個人都在其中尋找自己已經亡故的親人和朋友。
戰馬喬伊,他氣質高傲、具有無窮的創造力、意志堅定、代表了真善美,如果觀眾願意,還可以再給它添些更多的高貴品質,甚至可以代表一切入們所能想到的可以賦予的精神——觀眾被喬伊那位演員的偉大演技征服,因它和它所代表的那些而感到對塵世的厭惡和痛苦,感到對毀滅的遺憾和悲哀。
這匹馬可不屬於哪一個國家,它作為一陣風一般在戰爭雙方,甚至遠離戰爭的人中,不斷地穿梭奔走,不曾有什麼停滯的時候。就像是歌德在描述拜倫時說過的:「作為一個人,一個公民,詩人會愛他的祖國的;但是他的詩才和詩的行為的祖國,卻是善、高貴和美,它不侷限於任何一個個別的省份或祖國。」在這個混亂的戰場上,人們隨意地發現了它,於是他們憑藉自己意願,賦予了它以形象,裝飾給它若干偉岸的精神,給它命名——然後它得以在所有大陸的土地上狂奔,至於它所奔跑的土地是在普魯士還是薩克森,真的有緊要的意義嗎?
老實說,我也確然不太願意,一而概地將喬伊當做一個精神、或者一個特殊的象徵,便武斷地否定了他的生命力;實在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連人類都不過是重複著歷史悲劇的鬼影。因而喬伊便是再情感豐富真摯動人,便再是一匹內秉於心的戰馬,便再是比人類不見得缺了什麼精神的靈性生物,可只要他是不幸生在這無處可逃的黑暗世間,便實在很難找到什麼空空漠漠的生存價值。作為一部史詩電影看,喬伊也只是斯氏筆下借的一個符號了。
我想斯氏這一次用馬的視角,暫且先排開影視手法是否高明的討論不提,倒是實在表達出了一個值得矚目的人生母題。「死亡也絕對是一件絕無可能直接體驗,而永遠無法回頭的事情。」by二熊。
人類已經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將每日出生,又將明日死去的事實,因此保證了人類還能夠延續下去。然而即便人類不毀滅,可「我」卻無從回頭。影片中的那些個人,他們直面死亡之後,便該讓觀眾們著對他的故事(屍體),唱一首哀哀切切的輓歌做終結;可觀眾們借了馬的視角,這些前赴後繼的人命古怪地延續了,觀眾沒來得及去悲傷這位英國上尉的死便要接著傷感那對德國兄弟的死——死亡到似乎可以串聯成一個故事了,反而超越了這實在可哀可嘆的有限時空。
只因為這串聯,我反而到更深刻覺得死亡的迫近,反而更是感受到了生命的空虛,反倒是更讓人認清些那些牽動人心的英雄們:他們的偉大和犧牲是生得何等莫名其妙,死得何等無聊無益,這讓人奮鬥付出的世間,又是苦得何等讓人鬧心。
你說那些英國人,那些德國人,那些不失為高尚的英雄,那些內心有陰暗的屠夫,那些在兵荒馬亂中挈婦將雛的平民,他們為什麼全部都被莫名其妙的東西裹挾得不得不生,又不得不死。那些然而那些為國犧牲的人也未必能創造出來的什麼微末的力量。倒像是這一場戰爭,全然就是為了展現人類的荒謬似的。人發動了這場戰爭,僅僅只是為了走過它,那麼多人的犧牲,最後全然為了「向著回家的方向,需要穿越整個戰場」這麼點主旨;這戰爭中那麼多的苦難,那麼多流血,卻只不過是那「信鴿」穿越戰場時不忍向下張望的那些犧牲。這些現實世間的事,實在是沒有道理的,老斯將《戰馬》形容成為「男孩為了在戰時尋找他的馬所做的犧牲,以及馬為了在戰爭最黑暗時期求生所做出的犧牲」,可我看《戰馬》裡的這些犧牲,何曾能構築什麼大樓,只是些瓦礫。
沒有意義的,是的,沒有意義的。
        「世界上到處瀰漫著一片混亂,
        血色迷糊的潮流奔騰洶湧,
        優秀的人們信心盡失,
        壞蛋們則充滿了熾烈的狂熱。」
這是葉慈在北愛爾蘭獨立戰爭中的一段詩句,時代潮流捲裹著他要看著自己的戀人投身革命;可葉慈自己卻時時刻刻感到,所謂民族國家這些整合和散亂的過程,往往均是沒有意義的。
人類無止境地去追求理想、絕對、完美,因而做出一系列他們自以為創造了文明或者價值的崇高動作(好比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可是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這樣神秘、閃爍。我相信這個世界上若是存在一部人類的歷史,那必定是一部人類不斷悔恨和無能的歷史。北非戰爭?一戰?一戰之後還有二戰,二戰之後還有越戰、伊戰,無窮無盡,我看那位英國果醬農說的原本就是對的,「戰爭永遠都不會結束。」
我想那可不僅僅指故事中發生的那場奪取無數人命的一戰,「得到,失去,恐懼,狂怒,但閉幕時一切結束,趨於空無,這就是人類文明」。
時常有人用「止戰之殤」這樣的定義,來形容斯氏的史詩三部曲,事實上我至今也還不明白,為什麼人類會不間歇地發出這樣無所不在的侵犯性和破壞性。就好比我們站在先人的墳塋前,以為可以俯視歷史,認為我們已經和那個黑暗的時代告別,因而對於這樣的戰爭電影往往用「沉痛的銘記」來形容,可是如果真是過去的就可以過去,那該是多好的事?
其實我常常感受到了國人對於戰爭類電影的天然的心安理得和超然的制高點。似乎我們僅僅作為這些「戰爭創傷」的看客,反正不過把自己從被圍觀中給排出去了。要嘛此種陰暗仇恨不屬於和平之國人;要嘛我們都是無愧於心的被害者,飽受此傷害——反正那些億萬人瘋狂參與的大慘劇也是被動的,也當要把自己排出去;大家異口同聲地的說「向前看」,於是所有人心安理得地記性差著,似乎誰也沒想過要回頭看看,也似乎誰也沒有想過要做什麼捫心自問的不識時務者。
史匹柏不一定是有了什麼形而上的自覺,然而《戰馬》這片子到了最後,好像不僅僅是一部回望歷史的戰爭片了,我倒是以為實在有些另一位著名斯氏的影子——斯蒂納爾曾經試圖把人的侵犯、虐待本能給揭露出來,讓人認識人作惡之必然。
而就如同影片裡那些沉浮的角色那樣,人無用的激情,實在不能說是給這世間創造過什麼價值,不為這裡添些黑暗已經是不錯的事情了。人們永遠以為自己可以找到這個世界的真相,但是往往這些真相又會瞬間消失,變成了荒謬的虛無本身。


可是老子看了這麼蛋疼的東西以後,又是為什麼東西在那裡哭了整整兩個小時?尼瑪這片子一共才兩個小時二十分鐘而已啊。
老子哭的時候只覺得無限衝擊,似乎被那些煽情場景戳爆了淚腺,同時也戳爆了自己的空漠內心,一瞬間不知道到底該覺得JW的配樂碉堡了,還是該覺得喬伊碉堡了,還是該覺得劇本碉堡了。
我本來基本不太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什麼普世價值一類的東西:因為當你沾沾自喜於自己的一點道德覺醒,陶醉於自身內心的主旨時,你又會發現還有更高更偉岸的價值觀,似乎比你境界更高呢。因而似乎愛國者可以鄙夷男默女淚小清新,反戰主義者可以鄙夷民族主義者,自然保護者似乎還可以鄙夷只關注人類生存到底反戰主義者。因而我心想若是一切從流,人類大概就沒有誰比誰更冷艷高貴些了吧。
因而,在那些無休止的憤怒、焦慮、痛苦、自我否定,悲慘的到有些偏激的故事中,即使那些人的生命都脆弱的如同紙煳一般地,僅經歷短暫的驟雨就能摧毀;即便我打死都不相信他們這麼無聊無謂能做出點什麼,也不相信他們的努力有什麼成果。有一樣東西都至少是一直貫穿在我內裡的中心,以致於斯氏每次一狠戳,我就立刻要跟個提線木偶一樣乖乖地感動到涕淚橫流。
——自我。


人畢竟不可能一輩子定下一個法則,從此自以為正確合理自顧自地走下去——一個自我得知他抽菸起,就揚言戒菸揚言了數幾年的同學,我看他也時常不妨,「偶爾地」接過一兩根別人遞過來的好煙。唉,大概人生本來就該是一條理性的路,但是卻又不妨出現那麼一兩個出人意料的插曲。
不論是花了30幾尼買馬的瘸父親,還是為了激情赴湯蹈火的TH的那個上尉,還是奉行保命原則、卻對著德軍吼出「你敢動她我就拼命」的法國老農,不論是在包圍中丟棄了佩劍投降也好,為了生存下去做逃兵也好,不願意對逃兵開槍反而衝向戰場,或者是做在殺人如麻的戰場對戰馬動了惻隱之心的好馬伕——只有這些古怪地地方,那些不甘心被委屈、被封殺的自我,他們在黑暗深處掙扎尋求出口的時候,他們越壓抑便越是要鬼使神差地越出意志的界牆的時候,只有那些地方,自我的爆炸式的展現才讓人動容。
看到影評有人問,在一個與愛情無關,缺乏親情的戰爭片中,我們感動的是什麼?
——人的我。
我看老斯做了那麼多片,《戰馬》這一次終於讓人有信手拈來,舉重若輕的感覺,而穿過無人區去救喬伊的雙方英德士兵,更是全劇中最濃墨重彩的設計。「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去解救喬伊的那個英國兵,爬出戰壕穿過無人區時,這句《聖經》的引用實在令我感到了衝擊。這種戳中的G點的嗨皮感非常曼妙,我真是愛死了這種瀰漫著莫名其妙氣息的無用細節了,可惜這樣神神鬼鬼的的細節還是太少了。
我想人的精神就是一種奇怪的怪物,它非要不肯服從理性的裁判與紀律。那些不願意它出場而加力克制的衝動,似乎總有一天會要抱成一團把你給吞沒。這些人突然做出這些不同於原有的行動
多半是不受別人的命令,也不顧利害,只是自然而然地從心中流露出來罷了。
誰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為什麼要去這麼做,《烏合之眾》里倒是有一個例子,是說1786年8月4日,法國的貴族們一時激情澎湃,因而舉行了集體投票,放棄了自己特權——勒龐非要將其解釋為一種群體對於個人獨立性的吞噬——我看倒不妨解釋為個人的獨立的自性之光,突然撕裂了群體的敝晦,而發了亮。那種奇怪的變化是如此深刻,可以使循規蹈矩的公民成為殺人的罪犯,也可以使懦夫變成了豪傑。
人實在是一個偶然的存在,前路實在是不知道有多少變數等著要向你撲來,因而是否要稟明一個初心不存在什麼討論價值——你要進退出入,上下翻滾,到底 或者要終生堅守、至死不悔、吊死一棵樹上,也無不可。僅僅只是說明了人各有其自我意志的自己,一個人區別於另一個人了而已。
我看在這一點上,的確不存在什麼精神上的高下之分。史匹柏用羅素提倡的「大手筆(the grand manner)」來反映歷史全景,群像式的人類在這漫無意義可悲可笑的荒謬戰爭中,每個人的「自我」由其那一瞬間的充分燃燒而絕妙展現。那裡的「自我」,並不是因為無比的力量,並不是因為站在高山之巔,並不是因為創造光明或創造生命,並不是因為拯救了祖國的危亡和全人類的新生,而閃耀得如此光彩奪目。僅僅是因為不同,僅僅是因為每個人都在那一瞬間回歸到了自我本身,他們在自己的自性之光的指引下,追隨自己的內心,他們做自己願做的那件事。
戰馬喬伊,它在故事中被這樣進行了一次命名——「你這奇怪的小東西」。喬伊可不是馬,它可沒有馬的特性:馬就該跑,快快活活地跑。喬伊的「我」,是在它剛生下來、從未套上過枷鎖的時候,還沒去耕田的時候,它生來那個完整的自我,就是那個奔跑著的馬,可惜之後它幾番沉浮,都是受人所迫,即便它多麼忠誠、多麼為主人而勇敢、多麼為朋友而犧牲、多麼具有那麼多美好的品德,可是它都不是「我」,只有在那一刻——在那一個JW無比強大到讓人飆淚成渣的宏大配樂中,不顧一切地穿過馬刺和荊棘,以一種純粹、本初的姿態狂奔在戰場上時,那才是全劇真正的爆發的高潮,那才是生命的最高點(而不是人馬的重逢)。那一瞬間就是一種高度的、強盛的、爆發的釋放,這種釋放,把他的生命力燃燒到了極點,因而那一刻老斯成仙了,他這一派手筆,簡直就如同是一副狂野的啟示錄般的圖像。


人生的路由很多條,人也當走很多的地方,最後選一條比較適合於自己去走的路而行罷了。
如果是因為惻隱之心或者是愛意而死了一萬次,的確是令人毫不奇怪的事;如果是要為國犧牲,倒也不必懷疑這樣的行為的真誠性和崇高性;倘若是謀生,也許可悲,然而人不能不謀生,只要無損於人,不妨聽之由之。何況一個人為了自己而活著,即便是他不曾存著高尚的想法,也還是有一不經意便利於人的情況。
劇中的那些人們,他們所處的環境分崩離析,他們大多都是懷著深遠的理想和救世願望的人們,可是漸漸在這混亂的世界察覺到了自己已經為整體性的狂亂所扭曲,察覺到了自己變得偏執古怪,察覺到了自己成了不再真實的自己。劇中的人(同樣的馬),他們都被迫要去選一條路,被迫追尋著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問題。而一旦這樣的思索,要降臨在一片土地上,就立刻要發芽——即使那土地一片焦黑,人們也能從虛空中幻化出花來。
那就好像查拉斯圖特拉對其跟隨者說:走開,成為你自己。


其實影片的最後我都在困惑著,我贊同於人性中那些最純粹的感情,可是設立一個感情或者價值的標準,真的正確而合理嗎?
我想普世價值這個說法,往往讓人覺得荒謬,無通可言。可是既然有些情感,既然都能同屬人類,我姑且就相信它一定有一些人類的通則吧——或者忠誠、自由、博愛、友誼、惻隱之類的,在各個國家各個民族裡都可以拋棄是非長短,一致予以接受的。
姑且將剛剛那樣的不計得失、不顧後果的魯莽衝動,當做是每個人身上都會出現的精神鬥爭的戰場,當做是每個人平常所不及而為之景仰的精神品質。對於他人的的悲號和災難感同身受,對於苦難眾生的同情與愛,對於人生的悲苦而敬愛生命。
《戰馬》中的人們,他們於此亂世,無法求得安寧,也不知道即將經受什麼磨難。我們不想變成機器上的一個零件,然後又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艾伯特和他的喬伊,他們在時間中經驗著、流變著,處於不踏實的搖盪之中,他們時而能顯現出自我意志的爆髮式的自由,但更多的時候是做了歷史潮流的奴隸。歌德說過,人是一種簡單的東西,不管他多美豐富多彩,多麼深不可測,他所處的情景的循環週期,畢竟不久就要終結的。
我想斯氏對於另一個人生母題的揭示更讓人動容了:我們傾盡努力卻只能於此無意義的荒謬世間生存,我們所做一切並非是在創造生的價值,而是在縮短與死之間的距離。
那就好像是穿越戰場的鴿子,在戰場試圖保命的士兵,歷經千辛萬苦方才重逢的一人一馬——他們在最早的時候將那樣的事物任意丟棄了,可是忙忙碌碌度過一生,失去了一切,(「戰爭奪走了所有人的一切」則是另一個大的母題),做出了偌大的犧牲,最後卻獲得悲劇結局。那條鐵定的犧牲法則——《密特拉禮拜儀式》那句經文「放棄你已佔有的,才能有所得」在此似乎失效了,人們在戰爭中失去所有,更遑論能得到什麼價值。
然而那些人們似乎卻活過去了——似乎那些人們活到那之前都是在死亡中,而只有在最後那一刻,他們腦子裡有了死亡,他才是活著。無聊無謂的週期,人們如同太陽一般自東邊升起,而自西邊落下。
我唯一不滿意的,就是史匹柏對於結局拍的太唯美了些,那夕陽絢爛得有些奪目了,倒教人似乎可以忘了這一路來路悠悠來龍去脈。我不反對童話式的大團圓結局,只是不忿這畫面美得有些荒謬了。我實在更嚮往最後的結局,能用晦澀而灰敗的畫面,催生那些徒喚奈何、頹然無力的倉促虛無感——人有獨立的力量這事,對於短促的人的生命,並不見得有什麼福祉和益處,反而營造出無限的苦痛與無窮的悲哀。
人性自我毀滅的戰爭,那些裹在神秘的迷霧之中的「價值們」,這些塵世間為其紛爭不斷的「真理」,蘧然變成了荒謬本身。


或者,是因為《戰馬》里還有別的突然爆發出來的、不為我們所知道的精神世界,那個老斯對於自然以及人生的更獨到的理解。我想大概是我的專業立場在作祟,這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多義性,反到並不教《戰馬》有了那些《無極》給我們的愚蠢感,而是給了一種詩的享受。
我在看這片子時,心裡膺服幾近於五體投地,驚嘆不已,對於有些片段記得很清——譬如艾伯特在馴服喬伊時給的那鞭子;譬如TH上戰場前繫在喬伊身上的綬帶;譬如喬伊在替拓鬆去運送大炮時決絕地一回頭那血絲滿佈的眼睛,那一剎那間給我的觸動讓我反覆聚焦那些片段。我在看片時思路信而湧出,可決意要寫影評時,又難免要深受邏輯推理的囚禁之苦,將那些驚人片段以寫作中心的讓渡無情刪去了。
其實那些我向來不以為然的空空漠漠的愛,在史匹柏的片中展現地如此光明璀璨;連帶著我那些對於黑暗的沉思和懺悔良心的拷問,都變得有些矯情。
我執著於人性的黑暗,認定了春日之後不過再遇秋罷了,然而史匹柏一場《戰馬》,這倒像是給了人些微末希望似的。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