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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其不備--The Blind Side

弱点/守护有心人/温情橄榄球

7.6 / 360,821人    USA:129分鐘

導演: 約翰李漢考
編劇: 約翰李漢考 麥可路易斯
演員: 珊卓布拉克 提姆麥格羅 昆東亞倫 傑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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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殼

2012-04-14 07:00:07

保護他,而不是撞倒他


橄欖球賽里,常能看到一個抱著球的人像抱蘿蔔的兔子一樣沒命兒奔跑,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在追趕他。追捕和攔截往往發生在帶球者身後,在他看不見也無能自保的地方,有他的對手,也有他的隊友;需要他有勇氣,也需要他去信賴,那裡叫做盲區(blind side)。

電影《The blind side》以此為題,卻不只是在記述賽事。我猜它是想說,有些追捕正在發生,有些人正拼命地奔逃,生活中有一種盲區更可怕:在那裡有匱乏,有衝撞,有危險,卻沒有人看到它。

電影的主人公邁克·奧赫爾(Michael Oher)在現實中確有其人。他是美國人喜聞樂見的體育明星,2009年美國國家橄欖球聯盟選秀狀元。可在這之前,他籍籍無名,被人喚作Big Mike,用中國話來說就是「傻大個兒」。他身高1.93米,碩大黝黑,智商只有80,身形象頭熊,眼神卻像隻牛——你也許只能在大型食草動物的身上看到這樣憂愁又溫順的眼神。

比他膚色更黑的是他的未來。他出身於黑人貧民區,沒見過父親,母親是沒有監護人權利的癮君子。他從小就在不同的學校和寄養家庭中換來換去,總是默默出現,默默逃跑,因此又有外號叫runner。對他而言,長得高大隻意味著兩點:能吃和不容易吃飽。

邁克必定得與什麼人相遇,才能打破這墨黑的命運。他在黑人貧民區的童年夥伴隔三差五上報紙,那是社會版的兇殺報導。儘管政府負責監管,學校負責教導,寄養家庭負責照顧,慈善機構也頻頻為他們募捐,可這些人依然是孤兒。沒有人真正在乎他們,管理者要做的只是將資料分類,捐錢的人從來不涉足他們那一區。就像邁克恨惡自己的花名卻無能擺脫,Big Mike是種隨隨便便一瞥的印象,沒有人費心去記住他的真名。貧民區就是一個大的盲區,這裡也許有慈善,卻沒有愛。

當陶西一家開車經過邁克身邊,莉安·陶西(Leigh Anne Tuohy)透過雨水打濕的車窗看到這個少年在夜色中踽踽獨行。他已經多少天睡在洗衣房裡,到球場撿人吃剩的爆米花充飢。莉安動了惻隱之心,一念之差使得她停車走向他,並帶他回家。

我猜,起初使這位太太做出這個決定的動因,是她的信仰,她一貫的慈善活動,她對自己的要求,她家人的支持,她的財富。但這個陌生的「有色男孩」,體型大得叫人不安,先前容讓他寄住的人無不退縮,一是因為他吃得多;二是因為他和他們不是一家人。

他和莉安家也不必然是一家人。莉安太太不是個聖人,不是人們想像中那種潔白無瑕、溫文爾雅的慈善人士。她可能會給人留下張牙舞爪、有控制傾向的最初印象,但她是這個家的動力,就像個火車頭。她慷慨,她給予,而他們接納。隨後他們也接納了Big Mike,彷彿是為莉安太太的決定買單。電影裡時常出現一種鏡頭,那就是她的丈夫西恩或小兒子SJ從身後默默地、讚賞地注視她。這個女人,總是有勇氣做一些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譬如,把這個陌生高大不知來路的黑人少年帶回家——當她的女兒柯林斯從沙發上回過身來望見他,忍不住臉上一抖。

另一方面,Big Mike也在認識他們,熟悉他們,甚至——試著接納他們。導演以平等的鏡頭拍這兩者,再度讓我吃驚。被施捨的人也有資格去談接納嗎?有吃有喝有住,他們甚至幫助他參加橄欖球訓練,為他聘請家庭教師,給他買車。他還有什麼好挑剔嗎?

也許這樣想的人很多,於是Big Mike成了runner。先前他逃離每一個寄宿家庭。他們一面幫助他,一面不相信他,不信他儘管窮,一無所有,卻依然有希望。這是種隱蔽而又可怕的剝奪。Big Mike不斷逃跑,卻不清楚自己在躲避什麼。他在考捲上畫下一艘小船,上面裝著個小孩;他在另一張紙上寫,不,這不是Michael Oher。

莉安太太是擅長做慈善項目的,比如給一個貧民區募捐,改善他們的生活環境,對她來說,那些捐助對象還只是「項目」,有代號,沒姓名,更沒有故事。現在,一個活生生的窮孩子站在她面前了,她常因為意外而愣在那裡,譬如當他說「我從未擁有過自己的床」。有幾次她悄悄地轉過臉,躲開。難處不在於你能給多少,願意給多少,難在你敢望著他的雙眼,承擔他的痛苦,甚至承受他的「不感恩」。慈善不擅長處理活生生的人,它時常把施與受者同時都變成了符號,慈善也有它的盲區。

在相互的適應和接納中,陶西一家逐漸用愛來填補了盲區。莉安的小兒子SJ和邁克的關係是影片裡最動人的部份之一。在初次相遇時SJ對邁克說「你要對他們微笑,使他們知道你是朋友。」於是邁克學會了微笑。邁克剛參加校橄欖球隊時什麼也不懂,SJ為他制定練習計劃,用DVD機拍下邁克每個動作以備糾正,在聽到流言蜚語的時候站出來叫他big brother。對邁克這種受慣了施捨的人來說,再也沒有比平等的友誼能使人得安慰

邁克進入球隊後遲遲不能進入狀態。他沒法理解這運動,更沒法理解他的位置——左內邊鋒。教練一次次告訴他,你要攔截對手,不讓他們撞倒帶球的四分衛!結果他像隻熊一樣把對方整個兒抱起來,丟到場外。有時他正與對手推搡著,忽然就魂遊天外:「你看,天上有一束氣球在飛……」

莉安太太觀看他們的訓練,看出邁克對撞來撞去不感興趣,對以力服人不感興趣,甚至對得分也不太敏感。莉安對他說,你先不用考慮攔截對手,只要想著保護好隊友,不讓他被人撞倒。如果我或者SJ有危險你會保護我們嗎?你的隊友就是你的家人。邁克在面罩後頭眨著那雙可愛的小牛眼睛,無聲地笑了。

於是,to protect his blind side,守其不備——似乎成了他的座右銘,也成了這個故事的「題眼」。保護你的家人、你的隊友,恰好是保護他們的盲點和弱點,他們自己看不到也無能為力的地方——保護他,而不是刺痛他或者聽任他,任由對手把他撞倒。

也許不是每個左內邊鋒都從這個角度來理解自己的職責。不過,若單單把焦點放在盯防對手身上,不能使一個人真正成為你的隊友,不能使陌生人成為「兒子」「弟兄」「媽媽」「妹妹」。如果說盲區意味著弱點,缺陷,不足,空白,讓人感到希望的是它同時帶來愛的機會。

邁克成名了,他從一個僅僅是接受援助的人,變成一名讓隊友和教練如此放心的「護衛者」。各大學橄欖球隊像聞到香餑餑一樣青睞他,等著他選。這是邁克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權去選擇。然而出了意外。陶西一家都希望他選密西西比大學,因為他們都是密西西比校友。邁克選了密西西比,卻招來了NCAA(全國大學生體育協會)的調查令,家長和教練們都被指控為了牟利而強迫邁克選擇密西西比大學。於是邁克再一次從陶西家逃跑,跑回貧民區,和當地的小混混打了一架,險些鬧出人命。

最後莉安找到了他,對他說,邁克,你應該選擇自己喜歡的大學,我希望你能做你願意做的事,因為這是你的選擇,你的人生。

邁克默默看著她,問:如果我選擇做低賤的事呢?

她遲疑了一會——這是你的選擇,你的人生。

真是了不起的信心。有些人說這話是因為無奈和憤懣,而她,卻是因為深信自己所愛的必被保全。愛意味著冒險,因為你總得放手讓他跑向得分區。

《The blind side》在美國得到許多教會一致推崇,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也受到普通民眾的喜愛,同時贏得口碑與票房。本片的製片人安德魯說:「它非常的及時,特別是在21世紀,我們生活在由無數家庭構建的社會中,然而人們心中互愛與互相扶持的想法卻慢慢淡化。」

我想起前些時讀過的一篇文章,有位老師在國外給學生講授中國當代文學,學生們完成一系列閱讀作業後回來問他:「難道中國的文學和電影沒有表達美好的感情這樣的主題嗎?為什麼這麼少?」做老師的也不由感嘆,在我們國家得到喝彩的只有批判現實主義。

愛,扶持,家庭,信賴,豐盛的生命,活潑的盼望。這些事情是多麼重要,卻又有著最大的盲點和眾多對手,誰來守護它?

《The blind side》講述的,是愛能使施與受同時蒙福的故事——他們是平等的,他們一同仰賴另一個源頭,於是愛可以不怕冒險,不怕盲區。電影用小得多的篇幅來描述邁克·奧赫爾的成功,不是因為它不重要,而是因為它若不作為一個註腳存在,則意義不大。如果它是主題本身,那麼我們永遠只能講述許多關於「攻其不備」的故事,我們熟悉撞倒,卻不懂得保護。到最後,盲區里永遠只有匱乏者和對手,有批判現實主義,卻再也沒有生機。


**本文首發財新網人文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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