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老臉，那個時代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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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9年10月26日，軍人出身的鐵腕總統朴正熙被手下刺殺，失去首腦的韓國政府一下陷入混亂。全斗煥依靠軍隊背景策劃政變，肅清政敵，當上第10代總統（也是第二代軍人總統），繼續著軍部統治。

  1980年代的韓國，持續著朴正熙時期開始的高增長神話（所謂的『漢江奇蹟』），整個社會表面上看起來一片欣欣向榮。這是一個由軍人統治的時代，一個以學生群體為代表的民主力量跟統治階層抗衡的時代，也是一個老百姓只要早出晚歸、任勞任怨地努力工作，就能養家餬口，進而能給子女創造更好的教育環境的時代，更是一個充滿機會，拜金主義盛行的時代。這些家長們大都經歷過戰後的極其混亂而且窮困潦倒的生活，所以更是愛惜這個大好時代帶來的，能夠讓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進入小康生活的機會。一些人勤勤懇懇努力工作，而一些人開始抓住能夠利用的所有的關係和機會撈灰色收入，甚至不惜使用一些非法手段（如影片裡的海關職員老崔），有錢就是爹，有奶便是娘。

  缺乏政權合法性的統治者極力營造一種繁榮、穩定的社會氣象。他們一邊竭力保持經濟上的高增長，一邊把矛頭指向黑社會（韓國叫組織暴力輩），定性為「專政對象」，把這幫黑社會渲染成影響社會和諧，威脅老百姓正常生活的「社會的癌細胞」，並多次在全國範圍內高調實施「打黑」。這些招數是由朴正熙第一次打出來的，在影片開頭的第一個資料畫面，顯示著「1961年5月黑社會通緝令」，就是當時朴正熙下令剷除一幫黑社會以後，讓當時名氣最大的幾個黑社會頭目掛著牌（牌子上寫著『我是黑社會』）在街上游行的場面。而第二代軍人總統全斗煥上台後，也在1980年大搞「打黑」，把一大批黑社會成員和小偷、詐騙犯等社會閒散人員抓進「三清教育隊」進行改造。影片中有一段這樣的場面：老崔和小崔完成交易後，在一家酒吧喝酒的時候，河正宇演的小崔跟老崔說「媽的，以前不是有『三清教育隊』嗎，我就是在那裡被那幫軍痞死整過。」作為影片題目的「與犯罪的戰爭」，就是由第三代軍人總統盧泰愚在1990年代發動的又一次「打黑」行動的口號。

  影片裡，崔炯培和其敵對勢力的頭目金板虎本來也不過是個靠看場子收點保護費和販賣走私贓物來撈錢的流氓。這時候的他們頂多能稱為「帶有黑社會性質的暴力組織」。但小崔因為「關係之王」老崔的加入，一躍成為真正的黑社會。之後兩人之間發生矛盾和利益衝突，讓老崔不得不跟金板虎聯手，金板虎通過老崔的關係，輕而易舉的拿下兩家大酒店的地下賭場（主營老虎機）的經營權，也脫胎成黑社會。可見老崔對釜山的黑社會建設功不可沒。
  
  老崔是那個時代用灰色手段取得成功，從而由碌碌無為的小人物進階成為上層人物的一個典型，也是代表人物。他是一個奇怪的黑社會，整天虛張聲勢，打仗又是最差的那種，連女人都幹不過，但他深諳人情世故，又是個厚黑高手，雖然被檢察官稱為「不是黑社會，也不是普通市民的半拉子」，但是跟權力場打交道卻遊刃有餘、如魚得水。
  
  但他還有一個身份，一個家庭的家長，得養育二女一男。影片裡有兩個場景很有意思：每次他面對那些足以改變自己人生的方向，甚至威脅他性命的艱難抉擇的時候，他都會走在睡著的兒子（三代獨子）跟前，慈祥地撫摸著兒子的臉龐，眉頭緊鎖，心裡波濤洶湧。第一次是在快被海關解僱的老崔考慮要不要倒賣入手的海洛因的時候，還有一次是考慮要不要出賣金板虎給自己將功贖罪的時候。第一個轉折點讓他變成黑社會的一員，第二個轉折點他以出賣兄弟的條件跟檢察官討價還價，給自己謀了後路。為了生存，為了孩子和這個家，我必須得活下去，這是老崔的想法。

  導演尹鍾彬曾說過，老崔這個形像是他們父輩的一個縮影。或者卑鄙無恥、或者勤勤懇懇，沒有要貶低的意思，他只是想展現給觀眾這樣一個時代，和這個時代中的那些人的掙扎和他們的命運而已。

  寫到這裡，我想起了風靡韓國80~90年代的一個姓金的黑社會大哥的訪談錄。當時一位記者採訪剛從監獄放出來的這個大哥的時候，這位姓金的大哥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像我這樣的人看起來風風光光，拋頭露面，但我只是個替罪羊，那些真正的大佬都在幕後。在影片的最後10分鐘，小催被抓以後，老崔的那張肥嘟嘟的臉又出現在權力與金錢的交易場，連那個「解放以後最棘手的檢察官」也最終為了權力，跟老崔他們坐在了一起。十多年後，老崔的兒子以出色的成績當上一名檢察官，老崔也早已成為了一個大佬級人物，從而這個家族真正實現了進階成社會上流階層的夢想。

  最後的一聲「大父」，老崔把老臉轉過來，似笑非笑。整個那個年代就烙印在那張老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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