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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460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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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財博士

2012-06-03 23:36:14

《鋼的琴》的那些過去:有尊嚴的生活


我自小生長的城市是西北五省最大的棉紡基地,有著一系列國營的巨大無比的工廠。那座城市彷彿就是圍繞著這些巨型的工廠建立起來的。每一個工廠都有自己的食堂,自己的從幼稚園到高中的子弟學校,自己的醫院,甚至自己的小型公安局保衛處。以致於從小學到高中,我所在的學校班裡的孩子都自發的因為自己的出身湊在一起:你是XX廠的,他是XX廠的。我的父母恰好不是在這些巨型工廠中的任何一個中工作,因此自然而然地,我也就沒有成為所謂「圈子裡的人」。學校好幾次借用這些工廠的大禮堂舉行新年文藝會演什麼的,我們就會排隊去參加,看著工廠大禮堂門口巨大的全國勞模的雕塑,年幼的孩子們自然就會產生崇敬之情,不僅是對「全國勞模」這樣看似嚇人的頭銜,更重要的是看到了那種無所不包的家一般的集體的歸屬感和榮譽感。這一點從哪些來自廠區的小夥伴的表情中看得更加明顯。
  
所以當看到電影《鋼的琴》里那些工廠、工具機、煙囪、銹跡和倔強的工人的時候,很自然地想起了小時候同學們的父母,想起了那些上下班時候洶湧的自行車流和人流。那些努力工作勤勤懇懇的工人們,他們也有自己的夢想和堅持麼,他們也曾希望自己成為工廠里「全國勞模」那樣特殊的一個嗎?再長大些,一些「國企改制」和「下崗分流」開始在新聞中頻頻出現。這個城市似乎也開始變得陰鬱和灰暗。記得高二學期的一天,很多工廠工人走上那個城市最繁華的大街,完全堵塞了城市的交通,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頭,周圍都是警車和防爆盾牌。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得知了所謂的「買斷工齡」,那些辛辛苦苦為工廠工作了幾十年的工人們就這樣以一個人每月幾百元的價格買斷了工齡,沒有社保、沒有養老金、沒有醫療保險、沒有教育基金、沒有安置培訓、沒有,什麼都沒有。後來聽說工人們因為上街抗議沒有結果,後來結對去堵了一個全國著名的樞紐鐵路。再後來,再後來沒有了,只在廠區門口看到了類似通緝令的滋事者追捕名單。大學畢業,我去了美國,第一站落腳之處很巧也是五大湖的老工業基地,也恰好不止一次路過了城市的工業區,那些破敗的工廠,生鏽的機器,林立的煙囪,日漸荒蕪的城市和那些眼神中充滿迷茫的工人。後來那個城市因為經濟危機的緣故要在歷史上第一次進行投票決定是否要在城市裡建兩個賭場以刺激經濟增加稅收,隔壁一個州因為同樣的原因要放開合法種植藥用大麻。那個冬天,我不止一次地聽著Eminem的《Beautiful》坐著公交車走過那個城市的街道,看到城市的漸漸的衰落。後來恰好也有機會走進了一些人的家裡,聽他們講自己的故事。聽著那些榮耀的百年老店如何一步步走向衰落,聽著他們如何被裁員,如何再自己的中年養家餬口的同時奮力抗爭,如何承受著失去工作的不幸,如何又能夠再度找到工作而感激不已。
  
在美國的經歷又讓我想起了自己曾經看到的工人們,看到的他們的生活。我曾經在冬天天濛濛亮的時候在他們的早餐攤買過水煎包和油條;曾經在他們擺攤的集貿市場上買過鉛筆和作業本;曾經在他們打工的麵館裡吃過炒麵炒拉條子;曾經在他們販賣禮品的夜市小攤點上買過小禮物;曾經在他們擺攤的燈火街邊吃過羊肉串。也曾經在河岸邊看到過如電影《鋼的琴》里陳桂林那樣吹拉彈唱的小樂隊。一對戀人的分手尚且能夠讓人撕心裂肺,我大約很難想像在自己的中年被一個工作了幾十年的工廠裁員而一無所有,捧著買斷工齡的千餘元錢,看著大街上的車來車往人流穿梭。
  
當多年後我再看到電影《鋼的琴》時,那些父輩的卑微,倔強和抗爭似乎以一種並不沉重的方式帶給了觀眾。一個看上去似乎荒誕的故事卻非常明晰地翻起了記憶里那些模糊的形象:落魄的大哥,曾經的小偷,遊手好閒的混混,賣豬肉的大叔,倔強努力而無所成就的父親。落魄的大哥後來幹起了挖廢鋼材倒賣的營生,曾經的小偷幹起了配鑰匙的工作,混混掙扎努力地生活,賣肉的大叔整天對著豬圈豬刀忙碌生活。廠裡的老工程師為留學期間愛上的一個蘇聯女孩終生未娶,這份執著也表現在他對工廠裡的兩個巨大煙囪的無比的熱愛。那些歡樂的歌舞劇鏡頭對於那些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可能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充滿喜感和不知所措,而更像是對自己過去所有苦難和不幸的調侃和隱喻。從小在東北長大的秦海璐沒有一分片酬出演了這部片子。我很慶幸導演張猛和演員們都以自己熟悉的人物方式紀念了那些工廠,那座城市,和他們或者他們父輩經歷的那個時代。祭奠那行曾經的有尊嚴的生活。
  
PS:寫文章時順手查了一下資料,方才知道家鄉的那個巨型棉紡織工廠已經於2008年申請宣告破產了。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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